外面天色已晚,雾悄悄升起,游荡在街角每一处。
可外面的声音不该如此寂静,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
潘樾见杨采薇没有受伤,便松了一口气。
钉在壁上的那只箭箭头锐利,深深刻入木头,想必用力十足。
他知道此行必定凶险,单坐在车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出去看看是谁有这个胆子对御史下手。
潘樾安抚地握住杨采薇的肩膀,靠近她低声说:“采薇,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动,我出去看看情况。”
门口的侍卫悄无声息,要么是叛变,要么是已经被解决了,无论是那种情况,他都不能不管杨采薇。
杨采薇知道情形紧迫,她心里虽害怕,可面上不显,她没有劝阻潘樾。
她知道,潘樾出不出去都是危险的,不如引敌现身,光明正大一搏。
她拉住潘樾的手臂,潘樾回头与她对视。
“若有危险,需要我的话,就喊我一声,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杨采薇眼里的凝重难以化开,手上便微微使了几分力,把潘樾的衣裳握出几分褶皱。
潘樾这时倒想缓解一下氛围,他勾起一抹笑,摸摸杨采薇的头,故作轻松说:“放心吧,我身手可是数一数二的。”
潘樾拿起车里装饰的小茶几,把车帘挑起一道缝,在几个呼吸之间以极快的速度将它丢了出去——
“嗖——”一支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将那小凳劈得四分五裂。
潘樾抓住空隙时间跳出马车,看向羽箭方向,嘴角上扬,找到你了。
黑暗的阁楼拐角,弓箭手正欲搭箭再射,却发现潘樾的人影在街上一闪而过不见了。
他瞳孔一缩,四处寻找未果。
正在他准备求助同伴时,背后的黑暗中幽幽传来一声——
“你是在找我吗?”
弓箭手下意识回头,血花飞溅。
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画面,便是潘樾稳操胜券的笑。
“扑通”一声,沉重的人体倒地,血液里汩汩的液体在地上流淌,和着夜色,叫人看不清明。
潘樾拿衣袖擦了擦剑,随手把脏了的长袖割下来,他稳稳一跳落到街上。
朗声开口:“还有多少人,都出来吧。”
杨采薇正听外面没声响,心悬了起来,听到潘樾的声音,她呼出一口气,马上又吊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扒开窗户缝,向外看去。
只见那长街尽头,走来一黑衣人,浑身上下绑满布条,一张脸看不分明。
他的背后绑着一把古朴的大剑,未抽出就得见其杀戮之气。
潘樾正对他而立,见没有人再出来,挑眉。
“就你一人?”
黑衣人抽出背后大剑,摆了个起手姿势,那剑果真如它的气势那般,在黑暗中不祥地发着光。
“我一人足矣。”黑衣人的声音如同砂纸般粗粝。
潘樾随手挽了个剑花,好像不是在与人对决,而是在逛街赏景般闲适。
“谁派你来的?我出双倍价钱。”
潘樾本以为对面黑衣人会不屑一顾,或是老套地回答他不会被钱财收买。
没想到那黑衣人好像认真思考一番,放下剑托着下巴沉默。
没过一会儿,却又把剑尖对准对面的人。
“我的价钱太贵,你出不起。”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黑衣人侧身迅速冲过来,挥剑落下。
潘樾举剑抵挡,“铛——”一声,那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一层层泛出去。
仅是一击,潘樾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方对手。
一滴冷汗从头角掉落。
几个回合,炫目的剑光飞舞,潘樾咬牙坚持,越打越退。
他分心往马车看了一眼,采薇若是能趁这个机会逃走也是极好的。
可他的话还没到嗓子,力道更大、角度更刁钻的一剑就劈头落下。
“跟我打架,还分心?”
黑衣人的话冷冷落下。
潘樾奋力接下这一击,手上的虎口因为震荡裂开,流下丝丝血液。
局势正处于焦灼之中。
马车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潘樾,低头!”
潘樾来不及回头看,挡过对面一击蹲下身体,对面那黑衣人也下意识低头。
不知什么东西“呼呼”从那个方向飞来,黑衣人眼里充满嘲弄。
就凭这种小把戏?
蹲下身的黑衣人往马车方向看,真是低估他了。
他嘲讽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只感觉腹部一凉——
他低下头,看到一把剑正穿过自己的右侧腰腹。
黑衣人后退两步,不敢置信。
那飞行的物体也在这时停了下来,打在两人身后的柱子,反弹落地,发出响声——
一个盘子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黑衣人瞪大双眼,捂住流血的伤口,瞪向对面奸诈之人。
潘樾微笑着把剑慢慢往里送了送,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划开声响起。
黑衣人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表情,他看了眼马车前的杨采薇,再看看潘樾心黑手狠地想再来一刀。
“任务里不包括两个人,我先走了。”
黑衣人转身就跑,身上的伤似乎半点不影响他行动,只有滴滴答答的血不断掉在地上。
潘樾望着黑衣人几步就飞出百米,强撑着站着,并不敢泄气。
杨采薇看那黑衣人落跑,跑过去扶住潘樾。
“潘樾!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被捅了?”
潘樾眼里一直看着黑衣人的方向,并不敢放松,四周黑暗压来,好像哪个角落都藏着敌人。
到那黑衣人身影消失在尽头,潘樾松了一口气,手里的长剑“叮当”落在地上。
浑身的重力都压在杨采薇身上,他靠着娇小的杨采薇,虚虚环绕手臂,抱住了她。
“我感觉,好像有点擦伤...”
潘樾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杨采薇着急忙慌为他四处查看,眼睛眯起来不紧不慢回复。
刚好,刚才溅到身上的血用上了。
在这堪称美好的时光里,还没享受到一刻,背后就传来“飒飒”的破空声。
潘樾转头望去,却发现那消失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长街尽头,捂着伤口望向他们。
潘樾瞳孔一缩,眼见那黑衣人嘴里说了什么,掷来一枚暗器。
正摸着潘樾衣裳上大片血迹的杨采薇感觉到面前这人的不对劲,她抬头一望,潘樾脸色难看地望着自己身后的方向。
她还没回头,就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拉住旋转半圈——
抱住自己的人闷哼一声,血肉被破开的沉闷声音传来,杨采薇的手上传来暖暖的流动感。
她抬起手一看,满眼的鲜红。
杨采薇仓皇抬头,潘樾无奈笑笑,变白的嘴唇还在呢喃说着:“没事...”
却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往杨采薇的方向倒了下去。
那黑暗中的黑衣人眼瞧到这幕,才满意点头,扶着伤口迅速离开。
只留下一句——
“也算是扯平了。”
杨采薇看着眼前人失去意识,巨大的慌张笼罩她的心头。
她摇了摇那具沉重的身体。
“潘樾,潘樾,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潘樾...”
杨采薇的声音微带着哭腔,她想起幼年父母也是这样倒在她面前,温热的血也流了她一身,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潘樾,你起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睁开眼看一看我好不好...”
杨采薇失声痛哭,她感觉到手下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这世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杨采薇抹了把眼泪,拖住潘樾的身体努力往马车方向走。
“潘樾,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看郎中,看最好的郎中,你别死...”
“潘樾,你不要睡,睡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杨采薇庆幸自己拖了那么久的尸体,让她可以没有那么绝望地把潘樾带到马车上。
短短的五十米,杨采薇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青筋迸起,血染红了一路。
潘樾软软地被拖着走,上半身被扔在马车辕上,下半身被杨采薇费力地抬上去。
杨采薇小声念叨着:“没事,没事的,你不会死的,你在坚持一下潘樾...”
杨采薇颤抖的手有些脱力,牵住马绳的手一直打颤,她强压下心头惶恐,右手按住左手,待平静下来,一马鞭抽在马儿身上——
“驾!——”
——
半夜的御史府,突然变得如水开的锅般躁动不安。
鲜血淋漓的两个人花着脸敲开大门,险些把管家吓死。
一通鸡飞狗跳的收拾,请郎中,烧开水,御史府变得水泄不通,来来往往的小厮急急匆匆。
卧房外。
杨采薇还穿着那一身混满泥土和血液的侍女服,头上的发髻已经有一半散了,她扭着手在房外紧张等待。
郎中已经进去一刻钟了。
她时不时看看明亮的房内,丫鬟端着染红的水盆一轮一轮出。
管家劝她回去,她却执意不走,非要看个结果再说。
漫长的一分一秒过去,杨采薇的心情一点点变灰变暗,她心里不可控制做最坏的假设。
若是潘樾就这样替她死了——
杨采薇眼神暗下来。
思绪纷飞之间,却峰回路转,卧室门发出清脆一声——“嘎吱”。
郎中推开门,擦着手走出来。
管家和杨采薇赶忙上前,询问大人伤势如何。
那郎中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他望望两人脸上焦急的表情,也并不卖关子。
“大人一切安好,幸好伤口不深,老朽将暗器取出,抹上药膏,待今晚一过,大人休养得当便能醒了。”
杨采薇的一颗心落回地上。
她对这世上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耳边传来管家询问事项的声音,鼻子里也能闻到春夜的气息。
她拖着身体在门口坐下,呼出一口气。
旁边静静等待的田牛不安地望着她。
他本来想等在门口,采薇一回来就找她问问,却没想到等来了两个血人。
这半天,都发生什么了?
田牛看杨采薇实在疲惫,忍不住开口:“采薇,你没事吧?”
杨采薇恍然回神,扯笑回答:“没事,我就是有点担心。”
他刚刚看着采薇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实在不敢靠近。
这会儿采薇才像真正回来了。
田牛高兴起来,正准备伸手拉杨采薇起身,那边的郎中却往这边走来。
那老头摸摸胡子,笑着对杨采薇说:“姑娘,我看你手伤的不轻啊,我来给你清理下吧。”
杨采薇下意识看自己的手,是了,背潘樾时在半路摔了一跤。
她害怕潘樾伤势加重,就自己先扑到地上做垫子。
那段粗糙的石子划破了掌心,泥土和凝结的血块混合着实在不好看,火辣辣的感觉这时才传来。
杨采薇不好意思笑笑,这位郎中观察倒细致,他的笑容让她想到了师父。
“那就麻烦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