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令7

送走了两人的杨采薇终于能休息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顺着瓦缝细细的银色月光洒在床头，透露出一股温柔味道。

杨采薇却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她心里乱的很，像是有一群蚂蚁在热锅上爬。

去京城？不去京城？

脑海里两个想法要打起来了，杨采薇瞪着泛红的眼睛，恨不得出去跑两圈。

她终于忍不住了，长叹一声坐起来，顶着乱乱的头发，准备下床透气。

杨采薇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口，悄悄把门打开又小心合上，不想吵到师父。

还没走到大门口，却听到师父房里传来“咯吱咯吱”的翻身声和微微的叹气声。

杨采薇知道，师父的背疼又犯了。

仵作常年没什么好名声，工作环境也非常恶劣。

姜仵作年轻的时候总是最积极办案的那个，为了不破坏环境，有时候寒冬腊月也能泡在冷水里检查。

年纪一大，各种各样的毛病就出现了。

背疼、胳膊疼、膝盖疼，老人家觉本来就少，发起病来，师父总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白天还要闹着继续“办案”。

杨采薇看了眼师父的房门，心里的担忧冲淡了刚才的激动。

她小心翼翼走到院子，翻出来自己的验尸工具。

一长袋子的小工具，虽然都是自制的，但很趁手，杨采薇想起曾经师父手把手教她的日子，嘴角泛起了微笑。

她拿出磨刀石和小刀，在月光下慢慢地一下一下整理着蒙上灰尘的工具。

月光如水，照在她温柔坚韧的脸上。

杨采薇吹掉刀上的碎屑，她已经想好了给潘樾的回复。

——

第二天清晨，潘樾府邸。

薄薄的晨雾还没散去，空气里弥漫着冷清的花香味。

潘樾一向在这个点起，更衣，饮茶，吃饭，然后就开始一整天的公文处理。

但今天他在穿衣上却反常地花了很长时间。

小厮搬出一套又一套，他总是能挑出毛病。

白色太素，像是奔丧；黑色太沉，显得老气；银色那套太花哨，轻佻地一看就不是好人。

最后勉为其难找出一身天青色的穿上，剪裁得体，意外的和潘樾俊美的面容相得益彰。

潘樾在腰间别上同心玉佩，打上复杂精致的珠络，势必让人第一眼就看到。

这才满意地来到会客厅，拿了一杯茶水不急不慢地喝着。

他曲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像是在等谁来。

在等了一刻钟之后，终于有小厮来报，说是门口有位杨姑娘求见。

潘樾眼前一亮，站起来立马让小厮去请，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又赶快坐了回去，整理好自己的仪态，端的是一副清贵出尘的姿态。

杨采薇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潘樾。

不过她倒没有注意这么多，只是奇怪自己这么早来竟然正赶上潘樾会客。

她行了个礼，抿着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总要有人打破沉默，何况自己算是占便宜那个。

杨采薇清清嗓子开口：“大人昨日说的仵作选拔考试，可还算数？”

潘樾喝了口茶，遮住自己的眉眼神色，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然是真的。”

杨采薇上前一步：“民女考虑好了，民女愿参加考试，但是不会和大人同行。”

“民女有这样的机会，愿当牛做马报答大人。”

边说边要跪下给潘樾磕头，杨采薇的眉眼隐忍而又坚决。

潘樾赶忙扔下茶杯，把蹲到一半的杨采薇扶起来。

潘樾无奈：“我举办选拔考试，可不是让你给我当牛做马的。”

潘樾看向杨采薇的眼神实在温柔，杨采薇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伤心，又感觉自己被这目光烫了一下。

她低眸继续说：“大人不看出身，不论男女举办这样的考试，不知是多少人的幸运，我也是其中一个。”

“能遇上这样的好人，我当然要竭尽所能去报答。”

潘樾把杨采薇扶起来，却没有放开她的手。

他声音放低，认真说着：“采薇，你非要同我如此讲话吗？”

“即使不看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你也是我的妻子。”

杨采薇惊讶地看他一眼，不知道如何应对。第一反应想要缩回手，潘樾没有强求。

他感受手里的温度消失，忍住想要强行拉回来的冲动，动了动手指。

他忍着这些话很久了，好不容易见到采薇，他要把自己的心意全部告诉她。

潘樾贪婪地看着杨采薇的侧脸，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上面，细细的绒毛被照成了金色。

“十几年前，你来找我，但阴差阳错，我们错过了。”

“这一次，我又让你失踪两年。上天眷顾了我两次，我不知道会不会给我第三次机会。”

“采薇，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这就是我最幸运的事。不要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好吗？”

潘樾的声音越来越温柔，最后简直是请求了。杨采薇心里别扭极了。

脑海有一闪而过的熟悉，却没有抓住。

杨采薇搬出昨晚上对付上官白的那套说辞：“大人，我自从落下悬崖，脑子里忘了很多事，虽然听别人提起过，但我确实是记不得了。”

潘樾眼里闪过一瞬间刺痛。

杨采薇抬起头看着潘樾，继续说：“对我来说，大人是很久不见的朋友，我不知道我们是如何成婚的，但我现在并不想嫁给大人。”

“我只是个普通人，离大人太远了，我只希望能平平安安活下去，我不希望再和权势牵扯上什么关系。”

杨采薇顿了一下，不敢直视潘樾的眼睛，说：“所以大人，之后我们，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杨采薇心里胀鼓鼓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些话没有解脱的感觉，心里反而更闷了。

她把这些归结为头伤之后的后遗症。

她迅速向潘樾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潘樾站在大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孑然而立，许久都没有动。

杨采薇迈出潘府大门，甩了甩头，告诉自己别再多想了。

既然话已经说开，自己就应该往前看了。

她挤出一个笑脸，大步往前走。

该去收拾行李了，小笙要是知道去京城，应该会兴奋地跳起来。

大早上的街市就已经很热闹，络绎不绝的小贩举着货物走过，叫卖声不绝于耳。

杨采薇的背后却莫名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她奇怪地往楼上看去，空无一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往人群里走去。

高楼之上，柱子背后的上官芷探头看着杨采薇的背影，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恶意。

她的指甲刺入掌心，随着呼吸身体颤抖，脸上浮现不自然的薄红。

——

杨采薇收拾行李，雇了一辆驴车，就和小笙、师父一起上路了。

正常车队走一个月就能走到，她们三人硬生生走了一个半月。

不过好在，终于到城门口了。

杨采薇把师父从车上扶下来，小心翼翼掏出通行证书，等检查过了之后就和排队的人流一起走进京城。

一个月来的风餐露宿让她瘦了不少，脸上的骨头变得更加突出，只剩一双温柔的眼睛还保持着精神。

京城，果然比禾阳繁华了不少。

宽了不止一倍的道路两旁，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商贩，酒楼酒馆生意火爆，来来往往的人群要把彼此的鞋子都踩掉。

小笙平时遇到什么就大呼小叫，这下倒是被稀奇古怪的商品稀奇得合不拢嘴，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最后还是舍不得地放下了。

回来没心没肺对杨采薇说：“我看京城人也不怎么样嘛，还不是跟禾阳一样卖些小东西。”

“要是我来，肯定能干得比他们好。”

杨采薇看着小笙摩拳擦掌的样子，好笑地拍拍她的头：“是是是，白老板到哪都能赚大钱。”

杨采薇怀念地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其实记忆里已经找不到熟悉的建筑物了，但她还是觉得这里的空气暖暖的，像娘的怀抱。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住的地方。

路过的驿站得到的消息，仵作考试已从半月前就开始，还有几天就要结束，她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

杨采薇领着两人走过繁华的街道，来到一排驿馆前，犹豫了下，让小笙和师父在原地待着，独自走进去。

杨采薇捏了捏怀里的钱袋，琢磨了下数量。小心问柜台后的掌柜多少钱一晚。

掌柜的摸着肚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下杨采薇，在她脸上的疤痕处停留了许久。

直看得杨采薇偏过了头，掌柜收回目光，笑呵呵说：“不贵，不贵，一间房，十个铜板一晚。”

杨采薇呼了一口气，看来京城的物价也没有太离谱，至少住上两三晚还是可以的。

这两天就先将就下吧，等自己通过了仵作考试，再想想办法把师父接去更好的地方。

杨采薇扶着师父，小笙扛着行李上了楼，拿了钥匙，小笙迫不及待趴在床上伸展四肢。

“哎呦，真是累死我了，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杨采薇正要回应，门口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她回头问：“谁啊？”

小二答道：“掌柜的让我送些热水来，掌柜的吩咐，姑娘要是想吃饭了，下去叮嘱一声就行。”

“这些都包含在房费里了。”

杨采薇和小笙高兴地对视一眼，这物美价廉的地方算是让她们赶上了。

洗漱一通之后，吃饱喝足，杨采薇帮着师父躺下休息，看天色还没有暗下，去寻找上好的药馆。

当时出发时，她其实犹豫要不要把师父带来。

但自己要是走了，师父真的没人照顾了，而且京城还可以给师父看看。

小笙一吃完饭也跑没影了，杨采薇一点也不担心她，在鬼市混得精得和猴一样，只有小笙坑别人的份。

走在人流里，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可这一次回头，背后还是什么也没有。

杨采薇皱眉，是自己太累出现幻觉了？

不管，专心打听药馆。

小巷背后，潘樾差点就被看到，他靠在墙上呼了一口气，正要再去看看采薇在哪里，一把扇子伸过来戳了戳。

上官白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看了一路还不够，住店逛街你也要盯着？”

潘樾头也不回，呛道：“要你管？狗屁膏药。”

上官白没意思地摇摇头，开口：“君子不做背后小人，你啊你，明目张胆出去不就得了。”

潘樾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谁说我是君子了，你，离我远些。”

上官白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那怎么行，我要看着你，免得采薇有什么危险。”

潘樾扯了扯嘴角，冷笑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