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蜿蜒绵亘的海岸向天际的海平线进发，直到一路顺行的海浪拍上海岛南面的巨大礁石壁，晶莹剔透的水珠泼墨般四下飞溅，一身干练的年轻水手站在船头，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里提着嗓子向上吼道：“头儿，我看就是这里了吧？这地方可真难找！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这要再不是，我都快疯了！”
被叫头儿的男人回过头来，他有一双海的眼睛，这使得当这双眼睛注视着某个人时，总会给对方一种温柔多情的感触，误以为对方是个很好交道的人，但事实上，绝非如此。
“少发牢骚。”卫斯理居高临下瞟了一眼，肌肉勃发的手臂随意搭在护栏上，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有钱赚，任务简单，没有危险，还不满足吗？”
不等水手回复，有人从身后的船舱里出来，抬手呼了他一记后脑勺：“就是，还不快去找地方靠岸，话那么多，晚饭就交给你来安排了！”
年轻的水手半真半假的哎呦了一声，跳开一段距离，捂着脑袋抱怨：“我就出来透个气而已，这不就去了嘛！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总打我总打我，头儿都不这么打我！”
“亲爱的朱利安，你要知道，你面前站着的女人是你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姐，所以……”身材高挑火辣的金发美女眯了眯眼睛，艳色的唇勾了起来，她故意拉长了调子，又作势扬手：“我打你天经地义！”
“头儿！”朱利安飞快地离开了甲板，临走时尤不不死心，意图搬个救兵站在自己这边。
护栏边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对上朱利安求救般的眼睛，卫斯理摊摊手道：“抱歉，头儿也这么认为！”
年轻的水手嗷了一声，气急败坏地走了。
“他都快二十岁了，还没长大，像个孩子。”朱利钠顺着甲板上的楼梯爬了上去，隔着一段距离，站在男人旁边。
“这说明你把他看顾得很好，你是一个好姐姐，即便你只比他早出生了一个小时。”卫斯理道。
朱利钠的脸上浮现出长久的笑意，她道：“或许吧，现在这样确实不错，傻乎乎的也挺可爱。”
他们开始沿着这片海岛环行，不久之后，一处简陋的码头出现在航线上。
由于这次的委托任务并不存在什么危险性，因此除了卫斯理只带了姐弟俩人，一路寻找，边走边停的海上时光眼看到了尽头。他们却在码头上对于谁留下来看护船只产生了分歧。事实上是姐弟俩人产生了分歧。至于他们的头儿，则懒洋洋地靠在桅杆上颇有耐心地等待他们争吵出一个结果。
“我不想留下来看船，我要上岸！我要上岸！”
“不行！”
“为什么不行！”朱利安快速看了眼男人的方向，继续嚷嚷道：“头儿都不反对我去！”
朱利钠冲弟弟递了个白眼：“那也不行，你留下来看船，我是你姐姐，你得听我的！”
朱利安眼皮子浅，争辩不过气势逼人的姐姐，他拖着鼻音道：“你欺负人，我要气死了！”
朱利钠脸色突变，强硬的态度突然弱了下去。
卫斯理啧了声，拍板道：“得了，你们都留下，我一个人去。”
朱利安没注意到姐姐的脸色，他把一汪眼泪憋了回去，转身就走，粗声粗气地道：“我听头儿的！”
朱利钠站在原地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卫斯理上了码头，顺着曲折窄小的路往海岛深处走。他此行的目的是在此找到一个孩子，带回去交给雇主。
因为环境不好，取材受限，这里的建筑取材风格趋向自然，住宅大都是土砖落成的简陋房子，甚至还有一些人住在凿进岩体的石洞里。
贫穷与落后将这里的一切紧紧包裹，卫斯理着装气质与此地格格不入，即便他刻意收敛，还是会招来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打量探究，甚至有胆大的人试图尾随。
卫斯理一开始觉得有些好笑，后来又感到有些烦躁，便不再压抑本性，慢吞吞地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枪，这一下子解决了所有麻烦，周围瞬间清净了许多，他一路走一路看，很快找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这家屋前钉了一圈栅栏，带刺的藤花盘盘绕绕吐露着芬芳，院子的西面种着一棵红果树，还未成熟的果实沉甸甸地悬在枝头。地面很干净，主人家很细致地照顾着家里的一切，就目前环境来看，他要找的孩子生活得似乎还算温馨。
卫斯理并不急着进去，他站在院前的小路上，点了一根烟，慢慢地吸着。
很快地，窄小的木门打开一扇，屋里出来了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提着木桶，皮肤很黑，面皮布满沟壑，一举一动都透着岁月艰辛的痕迹。他低着脑袋锁好门，一转头看见了院外的卫斯理，怔愣片刻，贴着门板，小心翼翼地问：“你找谁？我们好像不认识。”
卫斯理站在院外，将烟蒂咬在嘴边，手指动了动，一副装裱好的画轴刷拉一声展开——是一副男孩子的画像，黑发黑眼，发丝蓬松且柔软，轻轻点触在肩头位置，看上去年岁不大，五官却清丽明艳，轮廓线条起伏流畅，是个让人见了决定印象深刻的漂亮孩子。
中年男人的目光一触到画像，瞳孔便立刻快速收缩了几瞬，垂下来的手搓了搓裤管，嘴唇动了动，语速飞快地否认道：“你找错人了！我们这儿没有这样的孩子！”说完，他慌乱地想要重新开门回屋，哆嗦了半天也没能顺利将钥匙插进锁孔。
“他的母亲叫郦晚，是个东方人，他的亲生父亲给他取名西奥多，他还有一个名字，叫郦瑭。”
钥匙砸在脚边，撞出一阵细微的清脆声响，中年男人身形僵硬了一顺，故作镇定地想要蹲下来捡钥匙，干枯的手捞了半天，总是差一点，拿不起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当当地拾起钥匙，接着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骤然响在头顶，好似一声惊雷，中年男人腿脚一软，跪坐在了地上，磕磕巴巴地问：“您是，您是他什么，什么人呢？”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母亲现在是司瓦思科家的夫人，把他完好地交给我，你将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作为感谢。”
中年男人消化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瞪着眼，嘴皮子直发颤。
要有麻烦了，卫斯理叹了口气，推开木门，里面一览无余，除了一些简陋的家具外，并没有那个孩子的影子。
“看来你要有麻烦了，老实说了吧，你对那孩子做了什么？”冰凉的匕首抵上了中年男人的脖颈，卫斯理看着几乎要吓破了胆的男人，低声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卫斯理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回到了码头。
朱利安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早已跟姐姐和好如初，此刻他正坐在甲板上，悬空着腿晃来晃去，见男人独自过来，往他身后看了几眼，满头雾水地扬起嗓子吼道：“头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那小孩呢？”
朱利钠也是一脸诧异：“出了意外？”
卫斯理上了甲板，示意朱利安去开船，后者撅了撅嘴巴，磨磨蹭蹭地去了。
“被卖了，就在昨天。”卫斯理点了根烟，含在嘴里吸了口，烟雾笼罩中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划过一丝狠厉：“我们得去一趟奴市了，希望赶得上，一个打上奴隶标记的孩子怕是没有资格跟司瓦思科家族的夫人扯上关系了，这意味着，我们的任务将遭受失败，第一次！”
旭日东升西落，统治者的荣光几经流传，昔日辉煌强硬的皇室在内外打压下，渐渐被雕琢成贵族们在手心里随意把控的牵线木偶，皇室落寞成为国度的象征，贵族们掌握着实际上的国家权利，平民为此辛勤劳作，所得大部分通过贵族借由皇室之口指定的五花八门的纳税交出，剩下极少部分勉强度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因为不甘与反抗投身海洋，最终沦为盗匪，成为让贵族们愈发头痛的目标，另一部分则因某些难以言喻的原因，或自愿或被迫地出现在奴隶交易市场的铁笼里，成为明码标价的奴隶亟待出售，贵族子弟们常去那儿闲逛猎奇，用以打发茶余饭后的休闲时光。
那个孩子既然被卖了，就很有可能被出售，或早或晚。
卫斯理三人依旧走的海路，有了固定的目的地后，他们只花费了两天的时间就到了葛荔湾码头附近的海域。
船只在距离葛荔湾码头不远的地方停靠，朱利安又一次被留下看护他们的船只，这次年轻的水手没有抱怨，憋着一股气嗫嚅着道：“早点回来，头儿，还有姐姐……”
卫斯理嗯了声，算是应答，朱利钠经过他身边时则抬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知道了，我亲爱的弟弟！”
朱利安跳着脚冲着女人的背影大喊：“混蛋朱利钠，我脑袋很痛啊！”
背对着他已经走远的金发女人作势回身，年轻的水手大惊失色，立刻猫着腰躲进船舱。
朱利钠的话里裹挟着笑意：“傻弟弟，记得把船开远点！姐姐回来给你带糖果！”
为了方便运输和售后交易，奴隶市场坐落在这座巨型海岛中东部四通八达的地下城区内。
地下城区除了奴隶交易外，其他的基础设施同其他的地上地区并无多大差异，这里也有各种商业店铺，小吃街道，人流量极大，与地上城区一样的繁华热闹，甚至还多了一丝不可明说的吸引力。
明月高悬，地上城区逐渐沉寂，还有一个地方的高潮却才刚刚开始拉开帷幕。
地下城区的酒馆内，人影嘈杂。光线是人为刻意营造出来的暗色，可以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远一些的地方则隐藏在昏暗中，朦胧不清，这种氛围给人一种十分隐秘的感觉，诱惑着他们的神经，促使他们将白日里的压抑情绪留到黑夜里来蓄意发泄。
甘甜中裹着一丝辛辣的酒液灌进肚皮，让人有了一丝醉意，嘴皮子也开始变得松弛。
“昨天上面收了一批新货。”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您这儿不是隔三差五总要来一批吗？”
“这次的货有些特殊。”说话的大汉人高马大，穿着一身地下城区的黑色制服，虎口位置裸露着一块褐色刺青，说话的口气里带着浓重的酒味：“里面有一个东方人，据说只有十二岁。”
“东方人？”同行的是一个瘦小的跛足男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惊讶地提高了声音：“是个什么样的东方人？”
“你小声些。”大汉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在对方有些退缩的目光下，他这才继续道：“听说是个黑发黑眼的男孩子，东方人基本都长这样。”
“那上头准备怎么安排他，直接送给某个贵族老爷，还是送到调教室？我能见见吗？”跛足陪着笑脸，讨好地给人点烟。
“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大汉接了烟，原本醉眼惺忪的目光变得有些警觉。
跛足好似未觉，顶着一张笑脸继续讨好：“哎，不是，实话跟您说，我有个远房表弟托关系谋了个差事，现在在司瓦思科老爷家做花匠，前几日他在闲聊中听到了些消息。”
“什么消息？”
跛足四下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他们家丢了一个黑发黑眼的男孩子，差不多也是十二岁，司瓦思科家族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刻意避讳，我那位表弟透露给我，让我留意留意，是希望借此机会为老爷们效力，替老爷们排忧解难，当然，如果能因此受到老爷们的赏识，也是他的荣幸。”
大汉犹豫了会儿，显然是在思考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你那位表弟叫什么名字？”
“科温。”
大汉咬咬牙，折中道：“你有画像吗？那孩子现在被关在地下三层的禁闭室，一般人进不去，不过我可以替你去确认一下。”
“这……”跛足有些迟疑。
大汉见状，态度强硬起来：“你要是不乐意，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成吧，哥，听您的。”跛足叹了口气：“我这儿没有画像，我表弟哪有那个本事弄到画像啊，不过……”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在大汉催促的目光下，卖关子似的道：“他告诉我那孩子的左肩头上有一颗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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