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人访 戏子伤

一九四九年，冬。

何炅以为，往后余生，他的人生可以就这样过下去了，台上唱着戏，台下坐着爱人，知己，往后还可能像魏大勋和白敬亭他们一样，从哪儿抱个漂亮的小姑娘或者俊小子，下了台就和他们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邻里八卦，家国大事，等什么时候老了，唱不动了，就和撒贝宁寻个小院子住着，最好也不要离几个老伙计太远了，没事还能串个门，看到心思干净有资质的孩子，就把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教给他们，毕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总得传下去。

这个时候的他理所当然地将撒贝宁规划在他的余生里，天真地笃信着爱人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但他从来没想过，他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在他的未来里留有一席之地。

就像他在撒贝宁的司令府邸的房间，注定只能是客房。

魏大勋和白敬亭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一天。

那时国共己经开战，在那天之前撒贝宁已经领兵在外足有半年，回来那天何炅全然没有当年把人挡在门外晾三天的气性，看到人还全须全尾的就哽咽的说不出话，搂着爱人抖的不行，让撒贝宁哄了好半天。

可没想到当晚，撒贝宁的父亲会特地从湖南老家跑到北平，下了火车，不是直接去往儿子的府邸，却是直奔何炅的戏楼。

老人家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妇人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撒贝宁，“爹爹，抱。”立马就欢天喜地地喊着爹爹，扑到了撒贝宁跟前要抱抱。

那年轻妇人的身份在孩童的一声爹爹中不言而喻。

撒贝宁这次被调回北平，是因为消极应战留待处分的。

他不想和共产党开战，更不想离开北平。

他原本的任务离家乡很近，所以家里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几乎和他同时被送到撒贝宁父亲手里的，还有他拜托来京的好友调查到的，有关何炅的存在。

他了解他的儿子，所以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老人家，连夜带着儿媳和孙子就坐上了火车。

老人家固执地笃信着，何炅的存在像一颗不定时爆炸的手雷能毀掉他的儿子，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读了一辈子之乎者也，也曾在前清官场上有过几年浮沉的老人家，不会像市井小民一样指着别人的鼻子骂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但却会一边笑眯眯地和何炅问着好，字字如刀，专门往人的心尖上扎。

“这孩子叫弘凡，还是笙儿亲自取的名，说起来他们成婚十多年了，早年他一直在外头，跟着部队跑来跑去的，民国二十五还是二十六年才跟着回了湖南，还又等到二十八年才有了这孩子的。我原还担心是不是在战场上受了什么伤，再不然就是在外头东奔西跑地，这世道也不太平，许是撞上什么邪性玩意儿，给它缠上了呢……”

“爹！！！”沉默回避了大半个晚上的撒贝宁，直到这个时候才压着嗓子开了口，却也没敢抬头看他爹，更不敢看何炅。

那晚魏晨和刘昊然都不在，魏大勋几次差点要起身骂人，白敬亭只能拼命按着他，不让场子更难看。

何炅坐在撒贝宁身边，他温柔美貌的妻子抱着他们的孩子坐在撒贝宁的另一侧，而他的父亲坐在何炅的另一侧。

这个画面，他存在得极其突兀。

何炅当时都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笑出来。

“刚刚何老板也是说，和司令是民国二十八年认识的吧。”一直沉默着给公公丈夫和孩子加菜的女人突然就开了口，“这孩子也是那年有的，这样看来，高老板还是司令的福星呢！”

一桌子的人的目光一下全落在她的身上，女人只觉得脸烫的慌。来北平之前她其实并不知道何炅的存在，更不明白公公为什么非拉着她和孩子上北平，直到一进门，一眼就看到那个靠着她丈夫坐着的漂亮男人，听到她儿子那声"爹爹”之后，脸上几乎立刻就没了血色。

而她的丈夫，头一次破天荒地没在儿子扑到他面前时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举过头顶，而是脸色慘白地僵在了原地。

真相就这么摊开在她面前了，她想装看不见都不成。

公公故意没让那个叫何炅的男人让出座位，故意在他面前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那场婚事，说他们的孩子，句句话就往人脸上打。她眼见着那漂亮男人笑着同她公公应付着，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身旁的丈夫一直垂着头，眼眶却是红了，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那声口。

嫁到寒家十几年，她一直守着媳妇的本分，却从没有想到，她头一次逆公公的意，竟是为了这种事。

不为别的，只为她看到了她丈夫眼中近乎崩溃的痛苦和无力。

“呵！“再次打破僵局的人是何炅，他笑着向她端起了酒杯，那姿态像戏台上的杨贵妃一样优雅端庄。

“我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哪儿配得上当撒大司令的福星啊。”何炅看着妇人诚心诚意地笑得，不掺一点假，“夫人您，才是你家将军的福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