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 年,秋。
十月的夜晚,北方的寒意己经初现端倪。魏晨从同事的车上下来,忍不住被风吹得直把头往颈窝里缩。
谢过同事的顺风车,魏晨便转身往戏楼处走去。行至门口,却发现还有人大晚上的和他一样在外头吹风。
那人一身长官派头,军队里训练出来的挺拔站姿,剪裁精致的军服大衣,让原本一身正气的男人更显得凛然刚正,可他偏生是低着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一向沉稳笑着的脸上也满是志忑,简直把万般愁绪都写在脸上了,看上去特别像一只闯了祸被主人从门里扔出去的猎犬一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魏晨被自己的脑海里的画面逗笑了,上前拍了拍“猎犬”的肩膀,调侃道:“不让你进门了?活该!人生日你这都敢放人家鸽子,还一放就三个月,我就说人家不把你赶出来才怪!”
“魏大教授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行吗!“撒贝宁更愁了,“我宁愿他骂我、打我,实在不行捅我两刀冲我开一枪都成,只要别是冷着一张脸不理我,什么都好说!”
“哎呦!听你这意思,撒司令这莫不是已经不是第一天“何门立雪”啊!”如此,魏晨是更幸灾乐祸了,继续打趣着眼前人,“今天这是立多久了?”
“忙完就赶着来看他的新戏。”撒大长官苦笑,“等了三天好不容易求着票,结果他倒好,票钱也赚了礼也收了,居然不让我进门!。
“那……他退了你票钱吗?”魏晨憋着笑问道。
撒贝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倒是得敢有那个胆子和他讨票钱!”
魏晨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但笑完了还是很有良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哥知道了,哥试着帮你劝劝啊!但你家角儿你也知道,我也怕被扫地出门呐!这大冷的天儿,还是屋里暖和呀。〞
说完便抛下撒贝宁哼着小曲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穿过戏台,轻车熟路登上戏楼,还没进门,在门口就先听到白敬亭的声音,“你不原谅人家,那你别收人家的赔礼啊!东西都收了,还把人家晾在外头,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么冷的天儿,一晾就是好几天。”
“东西是他要送的,我喜欢干嘛不收!“唱青衣的人说话声音也是婉转清亮,没道理的话说得也招人喜欢,“他爱在风口上站着,关我什么事,冻得又不是我!〞
“可要真把人冻坏了,你不心疼啊?”
“我心疼什么呀!”
此时魏晨刚好踩着屋里那位的尾音推门而入,便见何炅倚在榻上,手里举着一对蓝宝石袖扣,就着灯光细细打量,“不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吗,咱这种无情无义下九流的就只心疼钱!心疼他?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戴帽子的长官北平城里一抓一大把,他值几个钱啊,也配得上我心疼他!”
魏晨看了眼楼下,确定何炅这高腔似的声调,外头的撒长官绝对能听得一清二楚。
估计这位撒长官此时头都能再大一圈。
魏晨看了看何炅,顺手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搭,然后就靠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的给自己沏了杯茶,“小白,你在这儿心疼他,还不如多心疼心疼咱何老板呢!那可是人家三十整寿啊!人一辈子才几个整十寿啊!过一个就少一个!错过一个就得再等十年啊!他拿俩稀罕石头,在外头站一会儿就觉得能补过了?咱们何老板的三十大寿能这么便宜吗!!”
“就是啊!—直在椅子上窝着的魏大勋立马搭腔,“何况那晚和何老板同台的是谁啊?梅兰芳梅先生啊!人家何老板豁出去多大面子才给他留出那么好的座位,我和小白都嫉妒得很呐!就这,外头的撒大司令他居然敢跑了,这是看不起呢!!!”
话音刚落,北面的窗户仿佛应了他的话一般,一下被吹开了。离得近的刘昊然走过去又把它合上,顺便看了一眼楼下的撒贝宁,也开口说道:“哎呦,刮北风了呢!今年这风来得也忒早了些,你瞧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这时候何炅举着袖扣的手僵了一下。
“可不是咋地!这要是在外头吹一宿,就撒大长官那腿伤,只怕是这个冬天都下不了床喽!”魏晨立马应道。
“哎呦,那可有罪受喽!这就叫报应啊。”魏大勋也笑着应和。
“他能受什么罪啊。”说完,把袖扣放回盒子里,起身拿起唱戏用的折扇道:“刮风了腿疼他不会自己爬回去啊!别管他,昊然你过来,陪我唱一段《游园》。”
四个人互相看看,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便如往常一般又开始唱戏喝茶。果不其然,唱了没一会儿,何炅就扔了扇子嚷嚷说肚子饿了唱不上去,吩咐人套上马车,说是要出门吃点心,褥子手炉什么保暖就让人拎什么,临走还不忘问四位老友,要不要给他们打包一些带回来,说得好像他今晚真的能回来一样。
四位老友看透不说透般摆了摆手,表示太晚了吃点心伤嗓子,还是算了。
四个人就站在门口,看着何炅的马车从后院慢悠悠在撒贝宁的身边晃过,撒贝宁看着紧闭的轿帘,张了张嘴,还是没敢说话。可没一会儿,马车又退了回来,何炅气鼓鼓地掀开轿帘,“我忘带钱了,你带了吗?〞
撒贝宁如蒙大赦,就差摇起尾巴了,“带了的,带了的!你想吃多少点心,我都付得起。”
何炅重重哼了一声,甩下了轿帘,撒贝宁见此赶快上了马车,生怕再慢了一点,他家角儿就要后悔了。
马车渐渐走远了,四位老友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之后便各自回家了。
而也正如他们所料,当天晚上何炅果真没回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