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木房子坐落在湖畔两棵枫树之间。新抽芽的嫩枝掩映在树干上微微凸起的颗粒上。枫叶是嫩绿的，光滑得可以反光。尚不足巴掌大，然已经有了枫叶本身的雏形了。湖面泛起涟漪，一片漂在水上的枫叶和倒影手挽着手。我走到小屋的前门，简陋的几块，依稀可见纹理的木头随意拼接成的屋子倒也密不透风。我敲了敲门，即使我并不相信在如是偏僻的地方，这屋里会有人居住，然象征性的礼貌总是难免的，至少我能告诉自己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门开了，推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我确信在一瞬间我读到过她眼里的期待，即使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眼里的光芒就已然消逝不见。似乎是许久未见光的原因罢，她的皮肤在披散着的黑发的衬托下格外白皙。她穿的衣服很破旧，然可以看出是这个时代的产物。粗糙的布匹反而衬托得她的手格外细腻了。我说服自己不要关心这些，简单握了手，和她道明了来意。她连连点头，却似乎并不吃惊，甚至省去寒暄，直接把我带进了她的房子。

房子不大，然很温馨。正对面的墙上有个小窗户，截出山势起伏的曲线。几盏尚未点亮的油灯挂在屋子四角，中间随意摆放着一张桌子，若干把椅子，一张床。我们分别取一把椅子坐下，身体的重量压得木头嘎吱嘎吱响。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招待我什么食物，我们只是面对面坐着沉默。

“你从哪儿来？”她带着笑。

“我来爬山，没有走缆车道，沿着步道一直爬，就到这里了。”

“你为什么走步道？”

“我不知道。”

她看着我手上的登山杖被劈烂的满是泥泞的尾端，忍着笑：“如果他们没有修新的步道的话，你要上来至少要花八个小时。”

我并不意外，然也茫然了。人类在机械的重复中容易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我看着窗户外山上的天空泛出微弱的色彩。或许已然下午五六点了。不过这里没有钟，我不知道时间。丧失时间的概念的时候，时间往往走得更慢。我恍惚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需要回去。

“要下山只可以原路返回吗？还是有什么更近的路？”我已然做好晚上九、十点回到起点的准备了。如若没赶上末班车的大巴，我或许还需要沿着大巴车开的公路慢慢走下去。我事实上不愿再走，似乎最合理的选择是在木屋住一夜之后，第二天上午离开。然我更不愿麻烦别人。如若我是她，我或许也不会容许一个陌生的男人住在我家。但是超出了我的预料的是她愿意我留宿在她家。既然是她主动提出的，“不愿麻烦别人”的意识便单薄了许多了，我今晚于是顺水推舟地留宿在她的木屋。

她站起来，走到墙上点亮油灯。火烛急切地跳动着，越窜越大了。昏黄的影子摇曳在她的脸和手上。窗外山的轮廓彻底被黑暗吞噬了。我安定地享受着宁静。她简单铺了铺床，然后拿起一本绿色封皮的书，眯着眼对着油灯信手翻阅着。纸张摩挲的沙沙声让我不禁理解王籍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了。这轻微又响亮之极的声音让我分外安心。然我毕竟是游客，并没有随身带书的习惯，于是假装低头端详着登山杖上的木纹。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目睹晚风敏捷地穿过这扇小窗，轻柔地钻进屋子，拨弄着她的发梢。她轻轻一晃头，把一片艳红色的枫叶夹在书之间，笑着看向我：“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休息了？”

“是，是。你照常睡你的床上吧，我打地铺就好，没事的。”屋子只有一张床，如若抢了主人的床，那我似乎就粗鲁而无礼了。我站起身，弯下腰用手掸着地上的灰。

“嗯......行吧......”她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躺在床上了。我打地铺，把头枕在手上，无聊地看着窗外黑夜中时不时掠过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