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回答，可以有千千万万种。
是以普通人的他。
是不善言辞的他。
是为人着想的他……
吟衡脑里浮现自己小时候遇见的他。
安渊身着神明的装扮，赤着脚坐在一望无际的金色花海之中。
远处的黎明破晓发出的光芒四射于云。蓝与橙金交相辉映，安渊眼中的金色琥珀，倒映着他的脸。
那头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如将所有包庇在他的呵护之下。
这就是执管和平，希望的神明。
现在的安渊是一头的银发……等等。
吟衡想起来了，孤儿院那会，安渊使用的是冰的力量？
但是今天的仪式上是金色力量。难不成有两种？
而且安渊不记得他了，现在想起来之前的经历。
他感觉，安渊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的人偶。
他可以走路，他可以说话。但就是缺少了丰富他生活的东西。
“吟衡？”
熟悉的话拉回吟衡的思绪。安渊面无表情地伸手抚摸他的脸：“怎么了？”
“你看，工作上面的事情，连我都能因为你说出来而深陷其中。”
所以，对你的评价……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的心中，自然会有你的位置。
我肯定十分虔诚地跟随你。直至生命的尽头。
安渊怎么可能知道吟衡在想什么，他点头：“那好，我们今后……阿嚏！”
安渊偏头打喷嚏，三七“哎哎”两声：“神明大人你感冒了？话说神明大人你感冒过吗？这东西很折磨人。”
安渊看向三七，他怎么可能知道感冒是什么东西。
“您应该是感冒了。要紧吗？”吟衡的话总是很温柔，安渊眨眨眼睛：“感冒？全新的词汇。”
吟衡：……
“吃完了吗？那就随我来。”
“嗯？”安渊被吟衡拉上了手腕。跟着他过去了。
即使是拉着手腕，安渊丝毫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奇怪含义。说到底，他和人类之间对于事物的看法，还是太偏差了。
真奇怪，为什么走路有点晕乎乎的。
“你走路会摇晃吗？”
吟衡停下来摸对方的脸，怎么过了一会就开始烫起来了。
“怎么那么烫？”
“也许是因为我是神？神的体质本就和……人不一样。就算我封印了大部分力量变成普通人，但身躯还是承受着神力。”安渊沉重的喘息让吟衡心吊起来：“我扶你去房间躺着。”
“我一直都想问。”或许是因为头晕，也许是因为神智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又或许他一直都想开口问。
“为什么感觉你很熟悉照顾我一样。”
吟衡顿了顿，他转了个话题，将他的鞋子脱去：“您应该是有错觉了。我去倒水。”
安渊抓住他的手，非常认真地问他：“我说的是事实，对吗？”
“不是事实。我们以前当然没见过。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见过我没有。”
果然，撒谎还是更痛苦。
但现在他生病了，吟衡自然不能看着他痛苦。
安渊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一部分的脸。
他闭上眼睛摩挲吟衡的手。对方的指尖有点冰，但是手心很暖。
淡淡的信息素味道让他想要更多，也许是发烧的影响，吟衡看着安渊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他的掌心。
“神明大人。”
安渊没有在意到吟衡略微压抑的呼吸，他摇摇头，神情变得清醒一点。好像刚刚那个乖巧舔舐别人掌心的不是他一样：“我刚刚怎么了？”
“没事。”吟衡点开床旁桌上的控制器，一个小机器人走过来了：“倒一杯温热的水。还有冷毛巾。”
安渊掀开被子，他捂着自己的额头：“真难受……”
“我知道。您可以躺下来。”
“不行，我不能睡觉。”安渊又摇头：“简玄肯定在梦境蹲我。”
“那就让我进去你的梦境。”吟衡握上他的手，“拜托，不要让我再担心了……”
“你说什么？”安渊被吟衡塞进被子里再翻开一角，露出他的头：“啊呃。”
额头被冰凉的东西覆盖上，他望着逆着光的男人，对方稍长的头发也垂下来，脸上满是对他的担心：“敷一会儿会好受一点。”
“又给你添麻烦了。”安渊将衣袖卷平搭在自己的鼻子上，然后鼻尖闻到了一丝香味。
是吟衡的信息素。他看着安渊脸色逐渐好转一些，不禁在想自己的信息素对安渊这样的神明真的有用？
《宇宙法则》的书里讲述了六位神明之间的关系，但对于安渊的介绍与了解比较少，反倒是失风和简玄的介绍会非常多。
难道是因为自己与他有契约吗？
现在想想，好像还没跟他说自己和他有契约。似乎说了，但又转移了话题。
那就等他病好了再说吧。吟衡想着，伸手使用力量为他催眠。
既然他不愿意睡觉，那就只能这么做了。
至于简玄……吟衡手微微用力，一滴红色的血液穿过他的皮肤来到安渊面前，随后彻底消散。
这滴血将永远埋藏在安渊的梦境深处。对安渊不会有影响。简玄要是和他有纠纷，他肯定就会知道。
也许是生病的原因，也许是吟衡特意让他睡觉的原因。安渊已经闭上了眼睛，沉入梦乡之中。不过，他感觉不到额头上落下了柔软的轻吻。
吟衡眼里还是带着点点悲伤，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最后的生命供奉给他的神明。
深夜时分。吟衡躺在自己的床上，他还是久久不能入睡。
还是因为安渊的事情……
安渊于他来说，是他生命的那束光。将他炽热的心愿点亮，升至空中绽放绚丽的花火。
可他知道，他究竟还是凡人。安渊是神，是开天辟地的神，是宇宙中拯救生灵的神。
光之神所到之处，都有亮丽的光带穿梭其中。他手持弓箭，以一箭光矢为引索，射向生灵涂炭的星球。
于此星球万木复苏。于此星球柳绿花红。
安渊回应所有生灵最炽热的心愿，吟衡的心愿，无疑让他驻足。
许是想着这些事情，许是因为今天一直操劳，吟衡也逐渐睡着了。
而他在梦中不再是遇见安渊与简玄之间的追逐，这一次他站在茫茫宇宙之中，群星照耀着地上流淌的星海，如梦如幻的场景，倒映粉与蔚蓝辉映的颜色，翻起层层小的激浪……
他注意到了眼前背着自己的少年。
少年转过身来，让吟衡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面前的少年……有着和安渊一模一样的脸。但吟衡知道安渊不可能在这里蹲着他，他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这个少年又是谁？为什么会有安渊的脸？是故意还是有意的？
少年是有着和安渊一样的脸，他身上的衣服也酷似安渊身上的神明装扮。但少去了略微繁杂的装饰，多了些朴素，而身后有很长的衣摆拖尾。
他赤着脚，就那样站在吟衡面前。而那双金色的瞳孔之中，有着比阳光更明亮的情感在里面——流露着对世人大爱无限的慈仁。
“好久不见，吟衡。”少年的声音很温柔，像冬日中的阳光一样温暖。脸上含着最纯粹的笑意，而双手放在自己的身前：“一眨眼的时间，你居然已经这么大了呢。”他走上前，与吟衡的距离拉近：“都已经比过我了。”
“你为什么要拉我进来？你不是他。”吟衡全身警戒起来，往后退一步直接挑明利弊：“在这里我不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毕竟这是你的地盘。但我不能保证出去之后会如何讨伐你。”
“别着急嘛，长大了性子可不能随意冲动。”少年眨眨眼睛，好像调皮的小孩子一样幼稚：“只是看到你的变化这么大，就忘记做自我介绍了呢。”
少年将手放至胸前，依旧是那包含温柔的笑，可吟衡居然从中看出来了悲伤。
“我啊，我也是安渊。”他耸耸肩，显然对这样的身份感到无所谓：“怎么样？这样的身份有没有惊吓？”
吟衡看着他现在仔细想想……他那金色的长发，温柔的神情，与他小时候遇见安渊的记忆都重叠在了一起。
“刚刚我已经说了，我也是安渊。”少年这么说，“所以现在安渊有两个。一个是你在现实看到的他。另外一个就是我。”
“为什么你们会是两个？”
“想知道里面的原因吗？呵呵，我觉得这个根本不用猜。凭你的执着与能力……但如果你真的要知道真相，那么做好心理准备哦？”
“……当然。”吟衡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们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少年只是叉着腰继续说道：“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事情我会好好告诉你。但你得知道，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拉进来的，我的记忆上已经出现了破损。所以真正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他娓娓通来事情的真相：“还记得我们以前那个契约吗？你想着在将来与我见面，但我不是这么想的。你猜我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吟衡好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不，他觉得快接近真相了，所以他心脏都跳得快。
是……与自己想的如出一辙吗？
“神与人之间的分界，差距是天差地别。而这个规定在宇宙中是亘古不变的，于是我选样了【逃避】。”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但这也是我迫不得已的情况。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感有多么强烈。可我是神，我的心应该是装着普遍万生的宇宙。所以在你和宇宙两个选择中，我倾向了宇宙。我深感抱歉，这十几年对你来说，也是你的【等待】。更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而我却擅自背弃我们的契约……”
“……我以为你不知道。”吟衡好久才说出来怎么一句话，他哽咽几声：“我当时还在想，如果你真的不与未来的我见面，我的内心便为你找几百个理由。那就混过去了。”
“我可是神啊，神揣摩人的心思当然很简单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光之神摊开双手：“其实这不光是【你】对我的影响，也是我身为神面对【情感】的影响。”
“欢喜，悲伤，后悔，生气……各种各样的情感，每次随着我拯救星球而一下子从生物身上迸发出来。每次身处人们为我庆祝拯救家园的中心，自身而下还有数不清的信徒追随着我……我要消耗其中那么多人对我的情感，则需要我对【人】的理解究竟有多大。但那个时候我无法理解。”
“神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光之神喃喃自语着，似乎在感慨，似乎在思考：“所以我无法理解你的情感为什么对我如此执着。但有一点我应该还没跟你说过，我其实也想过自己拥有情感，但我没有选择这个。”
“于是为了自己不再因为情感问题而受到干扰，我将自己的情感给了所需要的人。按照你们人类来说，这是类似于……牺牲？情感的内容里有包括你小时候的记忆。之后的我几乎是新生了一样，之前全部的记忆，全部的情绪在这一刻变得死寂。”
“而我。”光之神指着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安渊】这个个体开始分成了两个。一个是失去情感的现实的他，另外一个则是拥有全部情感，但只能存于梦境中的我。”
“但光之神只能有一个。而我则是那些牺牲的情感记忆凝聚出来的回忆。也算是他的过去，你当然可以把我看作安渊。而你现实看到的安渊，是已经失去情感，也忘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应该算是失忆状态。”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你猜。”光之神伸手递过去一个金色的花朵。这是安渊身上一直常见的金夜花。
“这是我刚刚找回来的一部分的记忆，要听吗？”光之神说道，“我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缺失的记忆，只不过有点慢而已。”
“好。”吟衡点头。尽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因为这样这么大的信息给顿住了。
——记忆回溯
【那你考虑过后果么？】
“嗯。”
【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没有。”
【那就闭上眼睛吧。这个不会感到痛苦】
“那我也愿意再就着现在痛苦一次。”
【1%…2%…3%……100%】
【允可执行清除情感】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短到……我眨眼睛就过去了。”
“在长与短交合之处，我遇见了心灵无比纯澈的男孩。”
“对上他的眼睛，我就知道， 他是天赋异禀的孩子。至少在将来，他一定是非常出色的人。”
“他确实很好，如带着不可磨灭的光环一样。我也为此遇见这样的孩子而感到高兴。因为这是又一个漂亮的新生命的诞生。”
“可惜， 他遇见的是身为神明的我。”
“我既无法赴死，我既无法驻足。”
“我代替不了草芥，我体会不了凡苦。”
“抛弃时间的束缚，转而凌于众生之上……这就是神明的代价。”
“而神与人之间……如何才是真正的【共】？”
“但一旦开启思考的本源，便会陷入无休止的挣扎。”
……
光之神走上前，将记忆收了回去。
他用那双柔和的眼睛看着吟衡的脸。他的眼睛里总是倒映着未来的希望。
“所以啊，你对我的情感如此强烈，而我怎么又不理不睬呢？”光之神往前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亲密起来。
“你曾经带给我的答案，也是我想要给你的答案。”光之神这么说，吟衡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有点不可置信。
“我当然爱你了，吟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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