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我在无人处爱你

宫远徵“没想到，你倒是第一个来找我吃饭的人。”

宫远徵缓缓地转动手里的茶杯，余光里瞥见她诧异的眼神。

虚怀凪“那宫二先生…”

宫远徵“小的时候，哥哥课业繁重，还要练武，都是我等他。后来他又时常出宫门外务，依旧是我等他。”

虚怀凪刚想开口，便被打断。

宫远徵“你也不用安慰我，只要是我哥，一切都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虚怀凪“我并没有想要安慰你的打算。人生何其短暂，能有所守候等待，并甘之如饴，亦是幸事。”

下人们将饭菜端了上来，桂花米酒圆子冒着热气，幽幽花香使人心安。

虚怀凪“这是我家乡古法的桂花酒酿，早在之前，就想让公子尝尝。不知道合不合公子的口味？”

宫远徵“早在之前？多久之前？”

宫远徵端起一盏，还未入口，花香四溢。

虚怀凪“很久…很久之前了吧，自我记事起，公子的名字不知道被人念叨了多少次，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研制出来可避百毒的百草萃，的确给虚怀家、南境乃至整个江湖不小的震撼。毕竟当时江湖被无锋钳制，半月之蝇…以及无锋各种毒药都令江湖胆战心惊。虚怀家以培养蛊毒接班人为目标，暗自与宫门较劲。所以从小到大，宫远徵，这三个字，我烂熟于心。”

虚怀凪也端起一碗酒酿，静静地看着酒水里打着旋儿的桂花花瓣。

虚怀凪“由于体质特殊，我从一开始的弃婴，变成了最佳的制蛊容器。当手臂爬满密密麻麻的蛊虫时，我就在想，远在北方的那个男孩子制毒的时候又该如何呢？他是不是也要服下毒药，等待发作，忍受疼痛，再自寻解药呢？”

虚怀凪每当想起你，我好像就没有那么疼了，蛊毒带来的幻觉、麻痹、晕厥、痛苦…好像都能让我感知你。

虚怀凪所有的人都在感叹那个制作百草萃能解百毒的天才少年，可只有我窥见了天才背后鲜为人知的苦楚与折磨。我在采摘冬卮草被割伤的时候、承受蛊虫啃食的时候，他又在挖着什么样的草药，服下了何种的毒呢？他会哭吗？有人给他擦泪、怀抱、包扎伤口吗…”

虚怀凪这就是我在那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能够想到的 最绮丽的故事了。

虚怀凪“姑母为此还常常笑我，自己都疼痛难耐，鲜少人照顾，还有力气担心素未谋面之人的痛苦。可是人活着，总是要有些念想的。我从最初的怨天尤人、自怜自艾，萌生出跟上你的步伐，与你一较高下的念头。”

虚怀凪“我想，这也是求生意志的一种转移吧。”

虚怀凪“如今看来还是得上天垂怜，我也有机会与公子同桌而食，谈及往昔了。”

宫远徵“没喝酒酿，你便先醉了。”

宫远徵听完，如此评价道。

宫远徵“亲生女儿做蛊人，虚怀谷主这心肠可真不一般。这么多年，你能忍下来，也算是厉害。”

许是这桂花酒酿醉人，也许是面前女孩的眼睛太过静谧，如同她的名字，空谷幽幽，风止云轻，宫远徵的思绪也逐渐飘远，远到看见那个身着孝衣坐在石阶上的小男孩…

宫远徵“徵宫负责制毒解毒，从小父亲便教我识草辨毒练功。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要制毒，如果没有毒药，也不需要解药。是父亲告诉我，毒是宫门御敌的重要一环。毒药不是用来主动害人的，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那时我不懂，只觉得每日要挖掘草药、寻找虫卵，会把衣服弄脏，更何况，采摘草药，总是会受伤。每当受伤的时候，我会跑到母亲的床塌前哭诉委屈。”

宫远徵“父亲保护我，起初只让我吃一些无关痛痒的草药，去感知草药在体内的运转以及产生的能量变化。而他自己总是吃下很多不同种类的草药，有毒的，没毒的。我不解，直到那天，我看见父亲握住母亲的手，让她宽心，自己一定能医好她。我才知道，母亲也中了毒。”

宫远徵“这是无锋的挑衅。”

宫远徵“宫门内最擅长制毒解毒的徵宫夫人，竟也中毒无可医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宫远徵在他人看来，这是关乎宫门尊严地位。可在父亲看来，他只是想医好自己的所爱之人，救回母亲的命。我终于理解了父亲的话，想要医毒，必先制毒。

宫远徵“从那一天起，我会主动采摘草药、服毒解毒，被草药割伤、虫子咬伤、承载毒药反应时，也不再会哭了。”

宫远徵“我发誓，我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制毒解毒之人，医好母亲，也不让父亲在承受毒物的痛苦与折磨。”

宫远徵“可是，就在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的梦想破灭了。母亲中毒，转移不便，父亲拼死抵抗，我想和他们一起，守护徵宫，守护我们的家。”

宫远徵“直到最后我被父亲的侍卫匆忙抱走，那是我见到父亲母亲的最后一面。”

宫远徵“甚至，我的晚到间接害死了泠夫人和朗弟弟。我想，这都是对我的惩罚。”

谈及此，宫远徵握住碗壁的手不觉用力，手指都泛着微微的白。

宫远徵

宫远徵“我不哭不闹，穿着孝衣，也依旧每日上山采药捉虫。前来吊唁的人，都说我像虫子一样冰冷潮湿，见不得光，没有心。”

宫远徵“他们不知道，当我满手泥泞，握住来之不易的草药虫子，我都好像抓住了我与父亲母亲最后的一丝联系。”

宫远徵“由于服毒不能有任何的防护措施，也不能假他人之手，我便自己试，从天亮到天黑，直到徵宫只剩下一盏灯。”

宫远徵“后来，是哥告诉要会哭、哄我笑，教我武功，保护我，我又有了家人。”

宫远徵“我发誓，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家人。”

宫远徵“后来，我研制出了百草萃，使人百毒不侵，救了很多人，但再也救不了我的父亲与母亲。”

酒酿入喉，温润细腻，淡淡的桂花疗愈人心。

虚怀凪“即便是天才，也有所不能及。”

虚怀凪“这才是人生，徵公子的百草萃守护了宫门，更守护了宫二先生。公子已经做的很好了。您的亲人泉下有知，也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宫远徵“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对一个外人说这些。”

宫远徵自嘲地放下了酒杯。

虚怀凪“越是亲近的人，体己的话就越难开口。你会奢望ta能心意相通，不言而明；你会担忧ta生出怜悯，稀释掉原来纯净的爱。骄傲、自尊与爱，都会将诉说的萌芽扼杀千次万次。不说，痛苦的就只有你一人，反复地陷入自证与自我怀疑的沼泽，永远没有出口。”

虚怀凪将手中的酒酿一饮而尽。

虚怀凪“所以，和外人说，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没有负担，也无须担忧。”

虚怀凪“可徵公子，你相信吗？即便是外人，如果有心、有爱，也会觉得心疼。”

宫远徵“那你呢？”

宫远徵盯着给自己斟酒的女孩，脱口而出的瞬间，自己只想转身离开。

虚怀凪提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酒也随着手的抖动而有所外溢，但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做一个逃兵。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头，撞进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在那深处藏着慌张、期待、落寞与渴求。

虚怀凪“我很心疼。”

虚怀凪“无论公子信否，无论是否言明，我都非常心疼公子，一如既往，从始至终。”

虚怀凪“公子不必担心负担、歉疚，也可永远骄傲肆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公子愿意，我会成为公子情绪的出口，备薄酒几盏，同醉消愁。”

虚怀凪拿起酒杯，自顾自地碰了碰他的，饮尽扣杯，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虚怀凪“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是最好。”

一生之中，还有多少个时刻，有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色呢？

  错过就不再会有了吧。

  趁着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色，这样好的你我，那就任由爱意于晦暗处尽兴、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