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疏离

厢房内，楚楚只迷迷糊糊朦胧睡着了片刻，旋即又醒来，背上有涔涔的冷汗，她坐起来撩开帐子，屋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小平就在她对面的榻上打盹儿，听到声音轻轻叫了声:“娘娘。”这个称呼异常地刺耳，她慢慢垂下手去，小平没有听到回应，以为她睡着了，便不再出声。楚楚慢慢躺下去，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只觉得这夜漫长又孤寂。

狐媚子……玩物……他将她钉在这样的耻辱柱上，让她成了人人可轻贱的侍妾，他这样逼她，几乎将她逼到绝路上。她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这恨如同万千虫蚁，在她心间啃噬，令她吃不下睡不着，只想离了这个人，离了这个让她伤心耻辱的地方。

是夜，楚楚发起了高烧， 她蜷着身子，虽盖着锦被，仍旧觉得浸骨的寒意，夜色这样凝重，仿佛永远也等不到天明。

梦里的景象纷乱无章:她坐在朱棣怀里，等着那株月下美人盛放，她疲倦极了，一觉醒来，满天的星子低得要坠到人头上来，他的吻缠绵如斯，鼻尖萦绕着清淡的花香……

他抱着她站在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他笑着许诺会爱她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应该那么久，没想到走到现在就已经到头了……

和父母坐在暖白的地毯上拼乐高，踩着下课铃飞奔去食堂吃饭，高考完，学校漫天的试卷书本纷飞如雪，冒着大雾去参加同学聚会……

楚楚在梦中朦朦胧胧地想，原来她有父母，那么朱棣说的她自小父母双亡又是骗她的。

师妹，对，她还有师妹，只要找到师妹，就可以知道过去的事情了……

昏昏沉沉间，楚楚依稀听见有人在她耳畔唤她:“如眉，醒醒，快醒醒。”

她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神思昏聩，四肢倦怠乏力，身子热得发烫，天与地都是昏昏沉沉，颠颠倒倒。

神思昏昧间，楚楚的眼角似有一行清泪流下，唇角翕动，朱棣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忙凑过去，忽听见她模模糊糊呻吟了一声，眉头微蹙，几乎微不可闻:“妈妈……”眼角沁出微湿的泪，“我疼……”

朱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面色苍白，像个纸做的娃娃，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他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怜悯与同情，夹杂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仿佛油儿糖儿酱儿醋儿倒在一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

一刻钟后，背着榉木药箱的李朗中匆匆赶到，心里暗暗叫苦:这几日不是王爷伤了就是柳妃病了，偏偏王爷心情又不好，不知道哪里说错做错就触了王爷霉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定了定神，才上前诊治。

小平拉高楚楚的衣袖，在她腕上搭了一块薄绢帕子，李朗中凝神号脉，约一刻钟后又换了另一只手，朱棣急道:“究竟怎么样了？”

李朗中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道:“回王爷，娘娘六脉皆弦，因平日郁结所致。关脉独洪，肝邪偏旺，忧思过度，心情激荡之下致使风邪入体，肺气失宣。学生先行施针，再服几剂发散药物就好。”思及此处，李朗中便开了麻黄、防风、荆芥、又加了安神的酸枣仁、茯苓，这才又开始施针。

折腾了一宿，已至月落参横，雾散星隐。

楚楚被朱棣抱起来，强灌了一碗药，那药里添加了安神的东西，楚楚再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第二日半下午，楚楚才醒了过来。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的陈设，原来她又回了朱棣所住的正堂。

“醒了？”朱棣忙上前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退了烧。

楚楚打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朱棣看着她的背说道:“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这背上都能见到骨头了。”伸出手去便欲摸她的肩，楚楚早有防备，身子往里一缩，冷冷道:“走开！”朱棣听她声气里又像是动了怒，笑道:“好，好，我走，你别生气，好好养着身子要紧。”

他话虽然这样说，人却没有动弹。楚楚半晌听不到动静，以为他已经走了，回头一看，他正凝神看着自己，眸中炽热一片。她眼中浮起薄冰样的寒意，朱棣见了，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你恼我，可事已至此，你总不能恼我一辈子。 ”

他坐下来，继续道:“你想不想见见你师妹，我派人接她过来陪你说说话好不好？”他听见她梦呓中叫娘，想必是想家了，她的来历像个迷，自己多番打探却毫无所获，仿佛从天而降般杳无踪迹可寻，如今也只有那个师妹算得上她的家人了。

楚楚心中一动，她从前多次说过要见仙仙，可朱棣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她，如今这样倒是稀奇了。她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略抬起头看着他，终是点了点头。

朱棣见她终于有了回应，胆子也大了些，情不自禁以手指抚上她的唇，她推搡不动，呼吸都急促起来，开口欲咬他的手臂，他牢牢扶住她的脸，不叫她咬到自己，大笑起来:“你如今怎么跟小狗似的，这么爱咬人？”

楚楚使劲掰开他的手指，刚掰开一根，另一根又重新牢牢地握住，怎么样都是徒劳。她心中大恸，有滚滚的泪从眼中涌出来，她抬手胡乱抹去，却怎么也抹不净。朱棣欲帮她拭泪，她不许，只是蜷缩在拔步床最里面的角落里，声音低微:“你走。”

四下里都很安静，屋内落针可闻。朱棣看她缩在那里，越发显得身形娇小，心里一搐，最深处有一种绝望样的害怕，他竟然不敢再去握她的手，欲语又止，立了半响，门外传来小北的声音:“爷，纪纲求见。”

朱棣复看了楚楚一眼，她已经闭上眼睛，浓而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一双翅膀，微微颤抖。几缕乱发垂在脸畔，那脸颊上的泪痕仍清晰可见。他心中百味杂陈，也说不上是怜是爱，还是歉疚担忧，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打开门，对小北说道:“走吧。”行了一段路程，又站住脚，久久回望着，小北不敢做声。半响又听得他说道:“明日去请仙仙郡主过来。”小北忙拘谨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