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痛彻心扉

此话一出，桌上几人顿时一静。徐允恭虽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上捏紧的酒杯却暴露了他的情绪。只有李景隆不明所以，闻言面露惊愕之色，怒道:“刺客可是抓到了？”

朱棣淡淡扯了扯嘴角，摇头道:“没有，受了点伤，跑掉了。”

李景隆愤怒地站起身来:“宫里的刺客刚刚解决，怎么燕王府里又跑来个刺客？敢情这刺客也是搭伙来的不成？要不就是欺我们无人，再三跑来挑衅？王爷等着，我这就知会五城兵马司一声，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这刺客找出来！”

朱棣起身摁着李景隆重又坐下，说道:“算了，犯不着为了两个奴婢就这样兴师动众，待明日再说吧。”他说着转头去看徐允恭，面带歉意地说道:“遇害的两个侍女是妙云的陪嫁丫鬟，说来允恭也许认识，俱是从前国公府的旧人。无辜害得她们丢了性命，本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回头多赏些银两，好生将她二人葬了吧。”

一直沉默着的徐允恭抬起头，嘴角上挑了一丝冷笑，向着朱棣说道:“王爷，这刺客果然厉害！”

朱棣看着他，淡淡答道:“能到别人府上兴风作浪，自然得有些本事。”

席上再没了欢乐气氛，又坐了片刻，大家也就散了。朱棣笑了笑并未挽留，起身送他们几人出去。

出院门的时候，恰好遇到小北带着人抬着那两个侍女的尸体从一旁路过，朱棣向着徐允恭说道:“既是国公府的旧人，想来奴籍家人还都在那边，不若你亲自带回去交给她们的家人安葬，也省得小北几个再跑一趟了。”说罢，小北几个也不待徐允恭回答，就将尸体交给了徐允恭的贴身侍从们。

徐允恭收了脸上一贯的笑容，冷着脸对贴身小厮四平喝道:“没听见王爷的话吗？还不滚过来收尸！”

四平忙起身吆喝着另外几个侍从接过尸体，送到国公府，自己又垂手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纵使心粗如李景隆，也隐隐觉察到今晚的事不同寻常。他自知没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索性就闭了嘴装哑巴。

朱棣微笑着点头，送他们几人出了府，待那几人的车马走远，他再回过身来，那淡定从容的眉宇间这才笼上了浓重的阴郁。小北窥他面色，知他心情不好，一时也不敢发声，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往存厚堂走去。

楚楚一直都在书房内等朱棣，她想不管实情到底是怎样，总要先听一听朱棣怎样说。因为他曾经应过自己三件事，其中第一件便是不准欺她瞒她，对她一定要坦诚相待。那她现在就要问问他，是否已经娶妻生子，是否真的只把她当成一个姬妾，当做一个玩意儿。不知怎的，只要一想到这个词，想到那两个侍女说出这个词时的不屑与鄙视，她就控制不住地流泪，恨不能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放声痛哭一场才好。

朱棣一直不见过来，门口守着的亲卫却又增加了几个，楚楚心中渐凉，脑子也一点点冷静下来，最后终于止住泪，只平静地坐在圈椅里继续等朱棣。

她听见了朱棣送客出门的声音，院子里热闹了一阵后重新静寂下来。又过了良久，房门才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她抬眸，就看到了立在门口静静望着她的朱棣。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彼此，她眉眼倔强，一双眸子微微发红，却明亮得似有火焰在隐隐燃烧，而他的眉目一如往日般清俊淡雅，唯有目光沉静如水。

楚楚与他相处时日已久，又曾那样亲密过，对朱棣的脾性多少也了解一些，看他这般，她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希望也就一点点散尽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的怒气与屈辱，很快溢满了胸口。

楚楚沉默着从四君子雕螭龙纹书案前站起来，咬紧了牙关，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向他，一字一字地问他:“她们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早已经娶妻生子了是吗？”

朱棣平静地看着她，答道:“是。”

楚楚的心像是被巨锤猛地锤了一下，痛得她眼前一黑，不自觉闭了闭眼，这才能继续问出下面的问题:“你的王妃和你的孩子们要来了是吗？”

“是。”朱棣面容依旧平静。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楚楚身子晃了晃，勉强扶住圈椅问道。

朱棣扶住楚楚摇摇欲坠的身子，眸子里盛满了怜惜:“我说过，你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从此以后我去哪你就去哪，安安心心跟着我，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楚楚眸子里冒了火，扬手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朱棣的脸偏了偏，身子却动也不动，甚至还轻轻地弯起嘴角，继续温柔地看着楚楚。

楚楚眼圈却忍不住红了，咬着牙问他:“你当初是怎么应我的？你答应我不欺我瞒我，对我坦诚相待！言犹在耳，你却忘了吗？既然你早已使君有妇，又何苦来招惹我？”

朱棣的眼底有分明的情绪在翻涌，却仍然微笑着看着她道:“除了没有正妻的名分，妙云有的你都会有，就是世子之位将来也只会给我们的孩儿。如眉，除了燕王妃那个空名，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们永远在一起，无论去哪里我都带着你，这样不好吗？”他伸出手将她拥在怀里，楚楚奋力挣扎，死活不肯让他抱自己，最后终是抵不过朱棣的力气，被他从后面强行禁锢在怀里。

楚楚几经用力挣脱不开，只得愤怒地叫道:“朱棣，你放开我！”

朱棣紧紧地抱住她，沉声道:“如眉，妙云素来贤淑大度，她必能容得下你，你不必担心。”

楚楚闻言，冷笑了一声:“贤淑大度？那不是骂人的话吗？”

“你！”朱棣怒极反笑，眼里耐心消失殆尽，不复方才的柔情，只冷冷道:“你果然离经叛道，性子乖张，贤淑大度是正室该守的女德，怎就成了骂人的话？你这样善妒才是失德！”

骤然听到这样诛心的话，楚楚心内悲愤交加，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她死死咬紧了牙关，用力去掰朱棣钳制她的双手，她素来要强，这个时候更是不许自己软弱。

朱棣心中漫上了无尽的惶恐，事情并未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发展，他本想着她就是再倔强再冷硬也还是个年岁尚小的姑娘，又是那样爱他，为了他可以不顾生死，更别说早已委身于他，只要他软硬兼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定能哄得她心软。

谁知他竟是错估了她，他早就知道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却只看到了她的敢爱，竟忘记了她是同样的敢恨。朱棣心中越慌，手上便抱得越紧。楚楚力气不如他，几经挣扎也逃不开他的禁锢，索性停了下来，冷声说道:“朱棣，你放开我。”

朱棣此刻如何敢放，闻言更加用力将她牢牢圈在怀中，沉声说道:“我不放。”

楚楚忽地从腰侧掏出一把紫木鞘黄铜麒麟匕首，直直刺入朱棣的大腿。就在他痛得瑟缩的一刹那，她的手肘迅疾地击向身后，鱼一般从他怀里逃脱出来。

那匕首是拿玄铁所制，锋利无比，楚楚刚才又凭着满腔恨意刺进去，朱棣大腿处不断有血溢出，他踉跄了几下，再也站不住，只得单膝跪倒在地上，抬起脸苦笑着看向楚楚，问她:“出气了吗？”

他脸色苍白，只有眉目依旧清贵如前，丰神俊朗。

就是眼前这个人，教她一头扎进去了，教她一心一意地喜欢，教她心甘情愿地拿她的命去换他的命。而他却欺她瞒她，教她成了别人嘴里的狐媚子，成了王孙公子的玩物，成了人前的笑话！

可笑她竟然还期待着与他拜堂成亲，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他的花言巧语说得太好？还是她自己先愚蠢地蒙蔽了双眼？

楚楚心中悲愤异常，可见他这样跪倒在她面前，却有无尽的酸楚从心底溢出来。她闭了闭眼，生生将眼中蕴着的泪强行逼回，将所有的愤怒与悲伤都压入心底。再睁眼时，人已平静许多，只看着他问道:“你是觉得我出身不好，所以配你不上，只配给你做一名姬妾，做你身边的小妾，是吗？”

朱棣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如眉，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难道都不明白吗？”

楚楚缓缓垂下眼帘，声音缥缈:“我明白，我都明白，你需要一个世家小姐做你的燕王妃，给你在北平燕王府内撑门面，然后我跟在你身边，做你的红颜知己，给你红袖添香。”她忽地抬眼去看他，微红的眼眸里却是清冷一片，“朱棣，我瞧错了你，可你也瞧错了我。”

朱棣心中一窒，强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第一次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如眉……”

楚楚定定看着他，冷然说道:“朱棣，你虽卑鄙无耻地欺瞒我，却也怨我自己愚蠢无知才会上当。既然是我自己看错了人，做错了事，我便自己来承担后果。你骗了我一场，我也捅了你一刀，你我之间就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从此你做你的燕王，我做我自己。”

说完她便打开了房门，朱棣在她身后只冷冷笑了几声，道:“你看看可能出得了这个院子？”

话音才落，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陡然出现四五个黑衣人，俱是朱棣安排的暗卫。

楚楚回眸看他，冷冷道:“你一直派人监视我？”她眸中嘴角俱是倔强与不屑，朱棣看得心中一凉，一时竟是无法与之对视，只得疲惫地闭了闭眼，轻声吩咐道:“看好了她，没本王的命令，不许她出这个院子一步。”

楚楚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些高手，并没有做无谓的反抗，冷冷地看了朱棣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她再不肯回朱棣所居的正堂，只拐进了一旁的厢房，小平见了，叹了口气，也忙跟着进去伺候了。

小北早已上前扶住朱棣，背着榉木药箱的李朗中匆匆上前，见到朱棣身上的伤处也是暗暗心惊，却也不敢问，只小心替他处理了伤口，又开了补血的方子叫人下去熬药。

朱棣淡淡道:“大半夜的熬什么药，明日再说吧。”

小北冲李朗中使了个眼色，这才上前来，看着那足有寸深的伤口，不免又急又气:“柳妃娘娘的心也太硬了，怎能对您下这般狠手？”

朱棣闻言却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吓得小北立刻噤了声，再不敢说楚楚半个不字。

此刻夜已深了，朱棣挥退了四下里的侍从，望着亮着烛火的厢房，怔怔出了会神，才由小北伺候着换过干净衣衫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