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我是你的姐姐

第二天贺棣醒来的时候，俞琪已经提前回学校了。她怕棣棣会觉得尴尬，所以借口复习回了学校，心想过个一周他也就不会记得了。回去以后用一天做完了功课，周日的时候天气很好，等到日头没那么烈了，她散着步去了操场，躺在草地上等待日落。

俞琪很喜欢躺在草地上的感觉，人夹在天地中间的时候，好像一切悲伤和喜乐都不再那么重要。夏天室内的冷气开的很大，她的四肢都冰冰凉凉，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草地暖暖的，正好烘去了一身的寒意。其实她不常出现在学校的操场，更不常在这里的草地上躺着。比起学校的草地，她更熟悉的，是墓园的草地。

在她可以被允许独自出门了以后，想念贺星的时候就会偷偷跑过去和她说说话。她会挑选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出门，坐在墓前跟贺星更新她的近况，说一会就自然的躺下来晒晒太阳。和贺星离别前的那个晚上，这么多年来都会反复跑进她的梦里，对妈妈最后的记忆是睡在她的怀里掉眼泪，所以很多次她还是会像那天一样哭着醒来。但在这里，睡在她的身旁，已经不会掉眼泪了。

她需要这些单独和母亲相处的时刻，因为一旦有其他人在场，她就很难开口跟贺星讲出什么话。俞琪每次用的借口，都是去同学家。可是贺棣知道，她其实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作为全世界最担心俞琪会早恋的人，在某一次她又准备去看贺星的时候，贺棣死活要跟着。

俞琪无奈，执拗不过就带上了他。他在贺星的墓前滔滔不绝念叨了很久，久到她都惊讶，这人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话。然后一个人说累了，一个人听累了，两人一起躺在了草坪上。

“说了让你别跟过来，现在好了吧，在墓地里躺着。”

“你怎么来这里还偷偷摸摸的？”

“就是说说话而已，我不想小姨担心。”

“那你刚才怎么都不说话？”

“……”

俞琪没有回他的话，贺棣很苦闷。每当这样的时刻，他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懂她。他的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心事憋不过一天一定会跑去和她嚷嚷，但俞琪的情绪却从不会和自己分享。

之后贺棣再也没有闹着跟来过，但有一次她走出墓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然后有个人拿着一把很大的雨伞出现在门口。他跟俞琪说，偶遇。

她笑笑，在远离市区几十公里的郊野墓地偶遇，听起来像是要演聊斋一样。虽然自己这个弟弟偶尔会有一些看起来脑干缺失的行为让她费解，但自从小时候他陪伴怕黑的自己睡觉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棣棣是比太阳晒过一下午的草地还要温暖的人。

慢慢的整个天空被晕染成粉色，操场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她拿起手机想要留住粉色的天空，结果看到了贺棣打过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慌张的拨回去想要问问清楚，可是电话那头未接通，人却出现在了眼前。

“我下午在图书馆，手机关了静音。你知道的，我不常看手机。”她连忙解释。

“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忍了一整天没有联系她，幻想了无数种自己被厌恶的可能性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这种未知的凌迟太折磨了，他最多只能忍一天。第二天就打了电话过去，没人接。继续打，还是没人接。他委屈的快要发疯，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俞琪却要这样惩罚他。

“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啊？”她语气轻柔而冷静，猜想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琢磨着该怎么开解他。

“我差点以为这个家要散了。”他低头，声音闷闷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俞琪有点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走上前去抚了抚他的肩，“你最近是怎么了，嗯？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是你的姐姐，我们是家人。”

贺棣抬头，眼睛红红的，着急忙慌的赶来学校，额上出了不少汗，“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握地很用力。俞琪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想要抽出手来。

“有喜欢的人不是好事吗？难道是…她不喜欢你？”

“她喜欢我的，”感受到了俞琪想要抽离的手，他放开了她，慢慢蹲了下去，坐在草地上，“但不是那种喜欢。”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默默坐在他身边，没有再说话。

“打扰你拍晚霞了，现在天快黑了。”他打破沉默。

“明天也会有的，最近的天好像一直都这样。”

“你不问我喜欢上谁了吗？当时为了那个什么易曦，我还冲你发了脾气。但你好像一点不在乎我会喜欢谁。”

“棣棣…”

“如果我说那个人是你呢？”贺棣突然转头看着她的侧脸脱口而出，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她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大概以为自己在讲笑话吧。

“贺棣，我是你的姐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喜欢易曦，可那根本就不是男女之情，只是欣赏，没几天就消失了。”她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冷静的说完。棣棣年纪太小了，也许因为这样一次尴尬的意外而萌生了什么奇怪的念头，这没什么，作为姐姐她应该引导他。

可是，在听到棣棣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腹中有一种灼热的感觉蔓延开来，痒痒的，麻麻的。手心和后背后知后觉的出了很多很多汗，大概是今天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