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旧尘山谷的冬天格外漫长……雾障之中,还隐约弥漫着淡淡血腥的味道。宫门之内,大起大落,险象环生。那个江湖尊敬、无锋害怕的宫二先生死了!
听说是因为宫门之内潜进了一批无锋的刺客,这才传出了宫门内部的布防图,死伤无数。不过,宫门依旧是宫门,在宫氏族人齐心协力之下,没过多久,宫门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只是不知道后来啊,那个刺客下场如何。
有一女子问:“听说,在角宫里关着一个女人?会不会是她?”
说书先生猛一拍案,瞪向那人:“不可胡言,那是宫二先生的遗孀……”说书先生捻着胡须,重重的叹了口气。
——
夜色温柔,皎洁月辉下的杜鹃更显得清丽婉约。乌鸦落在枝头,古古怪怪的一声哑叫之后,又扇扇墨翅隐匿在夜色中。这样静谧的氛围,任谁也不敢喘一口粗气儿,偏有一阵铃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扰人清梦。
上官浅慢慢推开窗,若有所思。
“在看什么?”
耳后冷不丁传来一阵热气儿,上官浅却并没有觉得惊讶。还没有回头,肩上便披上了一件玄色外袍。同时肩上重量一沉,腰间也多了一分禁锢,那人在背后拥住她,轻嗅她耳后发丝的香气,带着一丝贪婪的眷恋。上官浅微微偏头投去一丝温柔笑意。
是她的夫君,角宫的主人——宫尚角。
“你怎么起来了?”上官浅温柔的问。
宫尚角却没有回答,背后搂住上官浅的手又紧了一分,看向院子里那片白色的杜鹃花。
见他不答,上官浅没有追问,将手覆在腰间那张大手之上,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别样温情。
杜鹃的花意,是我永远属于你。
“你……永远属于我吗?”宫尚角搂紧了上官浅的腰肢,声音冷不丁响起,低沉嘶哑。
上官浅轻轻挣脱怀抱,转而仰头面对宫尚角。
他的眼神毫无波澜,平淡的仿佛一潭死水。眼神交锋,感官被无限放大,上官浅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牵起宫二的手,轻轻覆到自己的面容之上,无比认真的向面前的爱人承诺:“当然。我,永远属于你。”
脸上的温热不曾退去,宫尚角微微一笑,从眉到眼,从鼻到唇,缱绻的抚摸着上官浅的面容可谓是温柔至极。
“公子……我——”未开口,却不想那只手猝不及防便掐住了她的脖子!
“角公子……咳……咳……宫……宫二先生……”出于求生的本能,上官浅条件反射的想要反抗,然而却不知为何没有丝毫气力。
“永远属于我吗?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你欺骗了我!你害死了我!”宫尚角厉声质问。
上官浅说不出话,双眼含泪,只能低声啜泣,而眼前渐渐模糊……
……
“你骗了我们!”
心脏猛的一震,耳鸣声在脑中轰鸣,天旋地转间,面前人的脸竟然变成了宫远徴!宫二先生的弟弟,徴宫的主人。
“你害死了我哥哥!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眼前的人一会是满脸鲜血、双眼猩红的宫尚角,一会又变成了眼神阴鸷的宫远徵……天地逐渐扭曲,眩晕感一阵一阵袭来。
上官浅猛的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场景,昏暗之中,只有烛光与月色交织。原来只是一场噩梦,心神未定,上官浅侧卧在床榻上,止不住的大口呼吸着,重重的叹了口气,喉咙竟然也有几分痛感。
“梦到了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破寂静,上官浅惊叫一声,迅速转身,近在咫尺的脸显得有些惊悚,是宫远徴!他,正躺在她的身边!
上官浅惊坐起身,拉远彼此之间的距离,同时抱起枕头,护在自己的小腹之上。上官浅冷汗连连,呼吸声很是急促。烛火昏暗,摇摇欲坠,她看不真切此刻宫远徵此刻的神情。但!躺在她身边不知多久,这也足够吓人了!
宫远徴也坐起身来,上官浅又往后挪了一分,渐渐平静下来。
宫远徴轻轻嗤道:“怎么?怕我对你做什么?放心好了。长老院已经下令,在你诞下宫门血脉之前,没人敢动你。就算是执刃也不行。”
上官浅并没有松懈一丝一毫神色,面上却不显,简单观察了周围环境,只露出一副调笑神色:“门外的黄玉侍卫不见踪影,而徵公子深夜造访,还悄无声息躺在我身侧,貌似趁我熟睡还想对我动手……”
上官浅表情瞬间柔弱:“不会……是想违抗长老命令吧?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这腹中的孩子……”
宫远徴一瞬间眉间拧起,掐住了上官浅的脖子,粗暴地将她按倒在床上,只用一只腿牵制住她的下半身,不给她挣扎半分的余地,上身翻身悬空覆在她的上方,渐渐逼近,他凶狠的脸色当真像极了一只捕获到猎物的雄狮,随时准备张开血口,饱餐一顿。只是那仇恨的眼神下藏不住的哀戚,如一片浓重的墨色,氤氲不开。
这熟悉的感觉让上官浅止不住的颤栗,当她沉沦在梦中之时,宫远徵真的想杀了她!只是如今,死对她来说又有何惧呢?上官浅认命似的闭上了双眼。可是,颈间的那双手很快便送了开,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泪已朦胧,恍惚间她似乎看到那人坐起身退到一旁,似乎也松了口气。
上官浅撑起身子,不知道说什么却忍不住开口唤他:“徴公子……”
宫远徴与她对视,又即刻瞥过眼去,不再分给她一点眼神,站起身背对她冷冷道:“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不是我哥,我不会对你心软,收起你那副样子,令人作呕。”
上官浅无奈:“是,让徵公子心烦了。只是如今我有孕在身,身体虚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并非故意惹公子怜爱。”
宫远徵慢慢转过身,摘下腰间的匕首,上下把玩,“别把这孩子当成你的保命符。半年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银光乍现,下一秒刀尖已近眼前,宫远徵用这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抬起上官浅的下巴,语气阴狠,冷笑道:“我会亲手了结你,送你去地狱向我哥哥赎罪的。”
上官浅淡淡笑着,语气轻松:“多谢徵公子。”
宫远徴将匕首收回,冷冷说道:“怎么?你是觉得宫门还会对你手下留情?还是盼着无锋剩下的那些乌合之众会来救你这条忠心的走狗啊?”
上官浅笑意更浓了些,随后发出一声轻叹,像是在自嘲:“我不过就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用完了也就随手一扔,有谁还会记得。只是……苦了这孩子,父不在,母将去……”
宫远徵望向上官浅,瞧着她望着自己小腹的温柔神色,也许是因为此刻太过寂静,也许是因为月光太过无暇,她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位……母亲。
父不在,母将去。宫门里的孩子,从来都是那样可怜。宫远徵突然觉得没意思,慢慢缓下身,坐在一旁。他不言,她便也不知道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
窗外,一弯新月悬在夜幕之上,而院墙之内,笼罩着一片朦胧皎洁的光,整座角宫显得神秘而又幽静。烛影摇曳,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淡淡呼吸声,此刻的安宁,若有谁经过一旁,任谁看了都想不出他们二人上一秒还在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过了一会,上官浅开口道:“我梦到你哥哥了。
宫远徵目光一紧,微微眯了下眼睛,语气干涩:“你还敢提他?”
上官浅答道:“不是你问我刚才梦到什么了吗?”
上官浅试探的问道:“徴公子,能否……让我见见宫二先生的牌位。”
宫远徵转头阴恻恻地看着她,提起嘴角,却没有半分笑意,气氛又降至冰点。
上官浅深吸一口气,垂下眸子,“我僭越了。”
宫远徵没有回应刚才的话题,反而上下打量了上官浅一眼,继而说道:“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面若女鬼,就算是半月之蝇加上身怀六甲,也不至于如此形容,怎么?苦肉计?”
上官浅捏了捏衣角,看着宫远徴悠悠说道:“不敢。只是妇人身怀有孕,容易多思多虑,所以气色不好。公子年纪小,以后便懂得了。”
宫远徵语噎,回击道:“我自是不懂,但我知道你有的是机会做孤魂野鬼。”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瓶,打开,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
上官浅疑惑:“这是什么?”
“你体内的半月之蝇每半月就要发作一次,”宫远徵笑意不达眼底,“算一算日子就快到了吧?明日?以往用药去压制毒性,我看你这肚子越来越大,已经不管用了吧?要是不想办法,要不了多久,这孩子便会胎死腹中。”
“所以……公子是来给我送药的?”
宫远徴听了奇怪的看她一眼,噗嗤一声,随即癫狂大笑:“哈哈……药……不错不错,这是我最新研制的灵丹妙药,经过长老院批准,特意送来给你一试。吃了这药,我保这孩子平安降生。”
上官浅本能的嗅到了危险,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即便是死,也是解脱了,以宫门对血脉的重视,想来也不会是不利于孩子的药。她没有犹豫,抓起药丸便吞了下去。
宫远徵一怔,似乎也是没想到她的决绝,“你——”
上官浅倒下之前看到的就是那样怔愣的神色。
片刻后,宫远徴拎起上官浅的一只手腕,替她诊脉。望着眼下这张沉睡的美丽面容,他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心软……她是无锋的人,她没有真情,她只会欺骗……
远处案上那一盆杜鹃花耷拉着脸,静静地观望。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长,但好像……也快过去了,旧尘山谷的春天就快要来了。
没有人看清宫远徴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天色将明之时,门外的黄玉侍卫又出现了,好像一整夜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
“哥,她若是去陪你,那你的孩子就跟我一样从小无父无母,可她若是好好活着,那你凭什么……又有谁来偿还我失去亲人的代价。我该怎么办?”
“大仇未报,性命难保。如今……还有了不合时宜的牵挂。……人生若如初相见,何事悲风画秋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