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滑的触感扫过眼睑，不安稳的睡梦中，沈翊迷迷糊糊地被他的猫舔醒。
天光还有点暗淡，看来是又下了一夜的雨。窗外稀疏的人声和时钟的滴嗒作响都在提醒他，和杜城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把通宵赶出的几份画像码好，沈翊也顾不得去饭堂捎早饭，匆匆洗漱、添了猫食，给督察长留言后，就带上画具赶往门口。
大街上行人不多，早起的摊贩零零散散地窝在街边叫嚷。见杜城还没来，沈翊索性挑了个安静的地方，一边等他，一边勾勒着速写醒神。
雨打梧桐的初秋把落叶声色犬马地吹进北江的角落，掩盖了一片片惨淡的光景。还有干瘪的叶颤悠悠地挂在枝头，仿若将用余息和即来的严冬抗衡。
杜城把车开到街角就能远远看到沈翊。
出墙的花树不时落下星点粉白，沈翊靠着墙，画板抵在腰间，随性地画着什么。袖口挽起的衬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清清净净得有些岁月安好。
车喇叭按了两声，沈翊一抬头就看到杜城在向他招手，便夹着画板往后座跑去。
“到前座来，有事和你说。”
见沈翊顿了顿脚，迷迷瞪瞪地坐到副驾驶座来，杜城也不绕弯子，直入正题。
“蒋峰应该和你说过大致情况，当事人是北江特派处的职员，目前被隔离保护起来，这人平日里胆小怯懦，没什么城府，但也不排除他有和盗贼窜通的嫌疑，等下到了医院你听我安排行事。”
“好，如果那人看见盗贼全脸，按他的描述画像我没有问题，除了这些你们还有其他线索吗？”
沈翊躺在靠背上，一脸认真地歪过脑袋看杜城。
兴许是眼尾有点红，眼神懒懒的不设防，杜城看了眼沈翊，便不着痕迹地撇开继续专心开车。
“你，目前算是外围人员，有些保密线索现在暂时不便透露。”
“哦。”
见杜城神色微变得谨慎，沈翊了然地应了声，把头侧过去，看起窗外的景色。
沿江而生的西式洋房匆匆掠过，连接新老城区的津河桥冷冷清清地立在江面，只有少数的船只和行人支撑起乌云密布下的一丝生气。沈翊想起七年前第一次来北江的时候，这里卖艺尤兴，游人颇盛，时常能看到几家大人带小孩来江边放风筝。到了夜晚，灯火通明的津河风摇波动，笙歌不绝，游船上偶尔能同时传来西洋的乐曲和民间的弹词。
那时目触的繁华热闹，安抚着沈翊初临异乡的落寞。而如今好景不复当年，在街头卖肖像维生的小孩也换了模样。
“下车吧。”
开了快半小时，杜城刚把车停好，就看到沈翊堂而皇之地歪着头睡得正香。因为刹车的惯性，原本藏在发缝里的花瓣抖落下来，不偏不倚地伏在沈翊脸上。
桃花眼，桃花麟，人面桃花相映红。秋天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北江不多的桃树之一却让沈翊碰上。
“当秋游是吧，嚣张。”
小声抱怨后，杜城拍了拍沈翊的肩膀把他叫醒，便利索地先行下车。
“精神点。”
给刚醒来的人撂下一句话，听完门口守卫报备后，杜城就领着沈翊往医院三层赶去。
“画像之前你先和我去趟储物间。”
虽然不明白杜城为什么这么做，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沈翊还是快步跟上了对方。
储物间很小，避开了医院人多眼杂的区域，算是个密谈的地方。杜城刚进门就把窗帘拉上，让沈翊去柜子里挑一件合适的白大褂。
“把美工刀藏在袖口，等下需要你假扮查房医生去探探那个职员。他和盗贼无关也就罢了，如果他真是同谋，那你以画像师的身份出现，他为了掩护同伙大概不会和你说实话，所以——”
“所以你要我装作潜入医院的盗贼同伙，找个借口威胁他老实描述出盗贼长相。”
“……没错。”
“瞎猜的。”
沈翊的猜测让杜城有些讶然，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画像师，敢和特派处拿乔也只因为镶了留洋的空名。惊讶之余，杜城又不免对沈翊产生了一丝疑虑和警觉。
“至于找什么借口你们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
杜城见沈翊如此干脆，也直接开门见山：“嗯，你对那个职员假称是盗贼同伙，如今特派处抓了几个嫌疑，你想救出同伙却因为你们不曾直接会面，不知是哪一个，只能威胁他描述长相。如果对方是盗贼同谋，你想救的人他也想救，自然会和你说实话，如果——”
“如果对方不是，按他胆小懦弱的性格，多半招架不住一刀割喉的威胁，加上我再说一句 ‘想想你的爹娘妻小’之类的，他也许就会全盘托出。”
“……聪明。”
听到杜城再次被打断后意味深长的赞赏和不明显的挑眉，沈翊微抬嘴角笑了笑，继续低头整理袖口。
“沈大画像师真是，深藏不露。”杜城又向沈翊走近一步，低头在他耳边试探性地说。
“好歹在巡捕房待过一段日子。”沈翊感觉到耳边如羽扫过的痒，停下了整理袖口的手，随意地把领口的扣子系紧。
身体站直后退了一步，杜城正了正神色，将一把微型手枪放进沈翊的口袋。
“枪是以防万一。等下你可以向他提起 ‘猎山饭店060’，这能佐证你和盗贼有密切的联系。”
“这把枪，谢谢。”
“职责所在，你替特派处做事，应该保证你的安全。”
出了储物间，沈翊开始按计划行事。从他进门查房的时候，那个小职员就一直盯着他看。沈翊走到哪，那个少年的目光就随他到哪。因为自觉没有露出破绽，所以沈翊就不慌不忙地做例行检查和询问。
“你是这里的医生吗？”
“是，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觉得你这么年轻又，又长得好看，看起来不像哈哈。”见眼前不大机灵的少年讪讪地笑，沈翊收起本想抽出来的美工刀。
“猎山饭店060。”
“啥？”
“你不知道？”
“啊？有，有点耳熟。救——”
“别出声。”
“好，好。”
沈翊的刀刚抵上那人的脖子，小职工来不及喊出的求救又憋了回去，忍不住眼泪汪汪。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最近走了什么大运，看来改天得去庙里烧烧香。
“你那天看到的盗贼长什么样？”
“你，你到底是谁啊……”
“暗线联络人，特派处抓了几个嫌疑人，我得去探探。”
“你，你要去救他。”
“别废话，老实说，如果有半句假话，就算动不了你——”
“好好，我老老实实说，刀，刀先拿开。”
从哆哆嗦嗦的小职员那里套了话，沈翊在他摇人的时候就跑到和杜城事先约好的房间开始画像。因为杜城事先交代过，听到求救的守卫也只是假正经地做做样子。
沈翊的记忆很好，按照刚才的描述，不到一小时就把肖像完成得七七八八。杜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撑着脸望着沈翊，看起来在关注进展，实则陷入了对这个画像师的疑虑和好奇中。窗外的天色越发明朗，光落到沈翊身上，细框眼镜和外套都泛起淡淡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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