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41—心悦

天边初泛起鱼肚白，四下寂静无声。

李相夷只觉屋内喘不过气，披了件披风坐在庭院发呆。

或许是在思索尚未寻得答案的问题，或许是以旁观者视角目睹了他之前引以为傲的人生后另有所感。

他该如何形容李相夷的一生？从前只觉恣意快活，潇洒辉煌。

自幼天赋异禀，醉心武学十余载，出了师门，他满腔热血付于天下武林，位至巅峰，挚友追随，挚爱相伴，少年英豪无愧江湖大义，无愧自身信仰。

可如今回望，倒是觉得满目荒唐。

李相夷挚友追随？

视为同道挚友之人怨他甚至想置他于死地，视为亲人的师兄恨他算计他。

李相夷无愧江湖大义？

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无辜百姓陷于水火，牵连多少英勇侠士命丧黄泉。

李相夷挚爱相伴？

李相夷一下愣住了，因为他惊觉脑子中传来的反驳是：挚爱？你何曾真正有过？

李相夷短短的二十年人生，皆在求率性洒脱，自我之快。自入江湖，他便一心想着锄强扶弱，游历四方，后成立四顾门，又一心投于乱世江湖，立志维护武林安稳。

单于他下山后的五年时间，乔婉娩是年少时默默相伴支撑的怦然心动，却也堪堪停滞于跃然知己之上的青涩喜欢。因为不同频的生活追求；因为少年的无知懵懂，少女的嘴硬退缩；因为少年英雄意气风发的性格造成的背道而驰的喜欢。

还有吗？

那个突然闯进了他人生的红衣姑娘，是性格契合的欢喜冤家，是无知无觉的纵容吸引，也是基于责任与尊重戛然而止的旖旎好感、刻意保持的距离。

少年英雄志在四方，也曾年少心动，但何曾真正用心于情爱之事，何曾满心满眼地用心喜欢过一个人。

那么，现在呢，还是……

“相夷？怎么在这坐着？”

李相夷恍然抬头，才发现天光渐明，一丝暖阳照在他身。

他下意识伸手遮挡这有些刺眼的日光，视线朦胧间仿若看到红衣姑娘叉腰回眸，酡红着脸愤愤凶他“胆小鬼！”

这话明明是姑娘那日误会他认错人而来的怒意训斥，可他听来，却像是在骂他懦弱地逃避心意。

姑娘如那日一般丢下话就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他心底一慌，倏然急切起身。

李相夷小狐狸，我……

声音顿停，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看错了。

芩婆下意识扶住神色着急的李相夷，惊诧于他的话，看向门口却并未看到许十安身影。

再次回头，却见他神色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不加掩饰的失落。

略一思索，她便心下了然。

“想十安丫头呢？”

李相夷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芩婆却眼前一亮，更是来了兴趣，调侃般开口。

“相夷，你跟师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十安丫头了？”

芩婆预料中的回答是李相夷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

可他却倏然抬头，眼尾微红带着失落无措，但眼眸却闪着认真的光辉，声音低微却郑重。

李相夷我心悦她……

不是蓦然心动的欢喜，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好感，是认真思索后满心满眼的喜欢。

芩婆霎时愣住，明明是她问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李相夷自顾自陷入沉思，第一次意识到旖旎心思的时候，他唾弃自己，但又觉得尚可挽回，于是开始疏远。但本来替半日闲的姑娘们解了毒后，他们也没了再见面的必要，许十安也未曾主动找过他，倒也随了他的愿，只不过路过扬州时，会时不时去半日闲门口晃悠晃悠。

那时他总是闲不住的，厌烦四顾门成堆的事务，他就总爱往外跑。

直至十八岁那年的冬日，他恰巧挑了一帮匪窝，绑了人却见枝丫上半躺着一个红色身影。彼时他们已数月未见，许是太久未见的疏离，许是心境变迁的刻意远离，他们之间一时沉默。还是许十安率先开口，一如往常的恣意明媚，她说“还见义勇为呢，乔姐姐信都写到半日闲了。”

自那日起，他外出时，她时不时会应着乔婉娩的请求充当眼线，没有之前那么闹腾，就默默地躺在枝丫上吃东西，还是如之前般待他打完，索要个东西，说是浪费她时间的报酬。只是不常见她，毕竟她只会在乔婉娩拜托时出现，但他总会习惯性地打完后收个宝物。

他们默契地合作又保持着距离，直到那日得知师兄出事，他失了理智。小姑娘却不知从何处飞驰赶来，见他受伤落了泪。他心软却又深知许十安义气秉性，不想连累她，狠话出口见她伤神却再次慌了神。决战前夜他在半日闲不远处的酒楼盯着半日闲顶层良久，静静地感受着那些自以为烟消云散的旖旎情愫再次袭来，甚至蔓延增生。

本以为无从再见，未曾料到四顾门众人怨他弃他，她却再次护住他，如一道光般替他摒除了所有人的恶意。

那般的明媚炙热，让他再次不可抑制的被吸引甚至想要靠近拥有。那时他便深知自己动了心，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再加上碧茶之毒命不久矣，便想着莫要再连累她了。深知自己终究躲不过她的隐卫，他便想着能躲一日是一日吧，是什么心理呢，究竟是躲着她还是躲着自己呢？

后来得知师兄背叛，他深夜醉酒，却依然保持着神智。小姑娘犹如天神般宽慰他，哄着他，告诉他自己没有错，带着他走出黑暗，她总把他看做最好的人，可她才是那个顶好顶好的人，好到让人喜欢的紧，不想放手。于是他借着酒意放纵，不去想她的心意如何，只是祈求这个照亮他的人既然来了就不要离开他，不要放弃他。

可小姑娘还是推开他走了，起初以为她是因误会自己认错人而生气，于是他天天等，也等不到人，时间久了，他就想是不是自己要的太多，吓到她了，可是已经适应光的人要如何放弃她再回到黑暗里？

思及此，李相夷看向空荡荡的院门，像个失了魂的傀儡。

李相夷可是她不喜欢……

也不要他了，丢下他不回来了。

芩婆本来还惊喜孩子清醒了，缺不料他转头又陷入了难过，甚至还否定自己。

只觉震惊。

真是熊孩子，说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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