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还珠
14 两个鱼饵
“话是这么说吧,但是我们应该怎么砍掉坦塔罗斯的脑袋呢?”洛鸣晃了晃脑袋:“虽然逻辑上说得通,但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总不能直接冲上去把沈凌秋父母铐回局里吧?”
“当然不行,作为警察,应当时刻保持优雅,谦逊和诚实。”夏沐风眨眨眼:“不过,想解决这种事情倒也简单。”
“首先,我们应该清楚,饭是要一口一口吃的,我来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全部的案情吧。”
“第一件,沈绛珠的失踪案,报案人是他父亲,在这个人报案之后的第十六小时,一些纸媒证实了她的失踪,后来,不少自媒体也从中分了一杯羹。”
“一般来说,最简单的推测是,这个人自导自演,绑架了自己的女儿,所有的推理小说家都爱写这种廉价故事。”
“我没什么研究材料,委托人的证词含含糊糊,不可尽信,却并非完全不可信。我只能希望他不是始作俑者,但这种可能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言行举止上的特征并不能作为切实的证据。”
“另外一些线索,也非常边缘,比方说遗嘱啊,两位继承人啊,两位负责处理财产的人等等……在当时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信息,完全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个人把除了沈绛珠之外的所有人名全部隐去了。”
“不过,既然是已经公证过的遗嘱,总能查到点什么,我找到了一个叫沈凌秋的名字,仅此而已。再查下去就违法了。”
“当时我不会想到,这个名字会变成最有可能的受害者,我甚至计划着找他问问沈小姐的下落。”
“我不想完全越过警方行事,一直等到他们知道这件案子之后才开始行动,对失踪人员住处的例行检查非常顺利,我知道那里有三个人,一个有双相障碍,另一个有残疾,坐着轮椅,还有其他复杂的病症,剩下那个负责伪造信上的邮票。唯一的问题是,这个人是谁。”
“等会儿?你是说,就算没有我的证词,你也知道屋子里有两个……三个人?”医生很奇怪:“我完全找不到沈凌秋存在的证据啊?”
“你不要忘了,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发现一个不存在的人非常容易,想想那张桌子,再考虑一下那里的厕所为什么宽得不正常,而且两个都是。”夏沐风摇了摇头:“你变笨了,华生医生。虽然这很正常,但我以为有我在这里,你能很快发现问题呢。”
“啊,你从前是……”医生表情复杂,茫然无措。
“另一个沈凌秋,我们的大体经历基本一致,我曾经中过的毒剂比他严重得多,我感受到的恶意和他一致,唯一的区别是,我的父母没有背叛过我。”侦探先生嘟囔着:“如果父母彻底背叛了自己的孩子,后者会走向一个怎样的地狱呢?”
“那一定非常糟糕。”
“没错,非常糟糕,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那次辩论吗?”
“性本善还是性本恶?那次咱俩花了五六个小时来说服对方,你选了性本恶,我选择了性本善……结果是,我输得很惨,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是怎么输的,你不是雄辩家,也不擅长以气势压倒别人,怎么会赢得所有辩论呢?”
“很简单,在我这里没有对错之分,和一个不在意对错的人辩论二元问题,当然会输。”
“说到二元论,两对父母都有可能背叛他们的孩子,你怎么知道天平应当倾向于哪一边呢?”
“一个心理有问题,四肢健全,容易因为心理疾病到处乱跑的人和另一个身体很不健康,完全没办法自主行动,非常需要轮椅辅助的人相比,哪一个更好杀?”夏沐风问。
“一定是后者。”医生回答。
“如果再把后者换成正常人呢?一个心理疾病患者和一个正常人,哪一个更好杀?”夏沐风又问。
“我还是选择后者,心理疾病患者只是容易被骗,并不容易被控制,更不好杀。”
“如果这种病是被某种药物诱发的呢?”
“凶手不会给自己制造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如果你想杀人,你会怎么做呢?”
“固定目标还是随机目标?”
“当然是固定目标了,随机目标不适合当前的情况。”医生微笑着:“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个出色的狂欢杀手,现在该换换脑子了,杰克老爷。”
“一般来说,想有计划地杀死一个人分三步,跟踪,制造偶遇,建立友谊,然后随便捅他几刀,这就完了。”
“太专业了,正常人学不会,这是杀手的法子。”
“正常人吗?毒杀,这是最棒的方法了,相当有参与感。”夏沐风双手合十,作祈祷状:“希望天底下所有的罪犯都能享受犯罪带来的新鲜惬意,纯粹的行凶作恶应该是非常快乐的。”
“很可惜,所有罪犯都不快乐,那只是一种伪造的幻觉。”
“对啊,只是一种幻觉,两个人在悬崖上打架,一个人先摔下去死了,另一个慢慢滑下去,摔成了一张肉饼,还是双层的,从悬崖上摔下去一定很好玩。”夏沐风对着自己的双手呼出一口热气,搓着手说。
“如果这两个人是共犯呢?沈绛珠他爸骗了你,拉着你团团转,沈凌秋的父亲负责给孩子下毒,这种想法怎么样?”
“蠢到可以写进推理小说里,反正目前的中国推理小说烂透了,再加上点儿什么交换杀人,幕后黑手其实是姐弟俩之类的,你后半辈子就不愁没钱花了,哈!哈!哈!”(我总觉得,我也被骂了,但我没有证据)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我们不知道这两个人里到底有没有坏人,有几个坏人,是不是真正的坏人。”洛鸣苦着一张脸:“难度很大啊。”
“其实不难,只要确定有谁知道遗嘱的事,就能限定凶手的范围,这个大家都会。我们面对的紧要问题是,一切证词都具有双向性,莫德麟的推测可能是对的,也有可能是错的,哪怕他完全没有撒谎。”
“更复杂的情况是,我们找到的证据也具有双向性,既能证明这个人有罪,也能证明那个人有罪,铁证很难找,所有的证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撒谎……这种情况下,讨论某些人犯罪的可能性并不会帮助我们找出凶手,只会让我们陷入米诺陶诺斯的迷宫。”夏沐风问道:“既然讨论可能性没有用,那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简单明了地找出凶手呢?”
众人一时无言,还是沈绛珠打破了沉默:“既然凶手在这群人中间,那是不是只要归纳出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些什么,再横向对比,找到只出现过一次的信息,知道这个信息的人就可能是凶手?如果这类似的信息在同一个人身上多次出现,是不是……?”
“没错,正常流程就是这样的。”洛鸣从旁插话说:“不过,按照流程来讲,失踪案件要等到某人失去踪迹一天后才能报案,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是没办法立案的。你父亲选择绕过我们,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因为他无法确定,在十八日的某个时刻,你是否真的去向不明,并且找不到踪迹。”
“所以,合法合规的流程是这样的,在前天早晨开始调查,就不会有任何法律程序上的问题,不过,我这时候的委托人,就由某个社会个体转变成全社会了。”夏沐风非常愉快地说:“总而言之,每一个来自社会整体的委托都非常有价值,作为公民的一份子,为全社会尽力也并无不可,亲社会行为带来的道德价值足够胜过一切物质上的荣誉,所有人的内心都有一个空洞,需要某种价值来填补,然后,作为填充物的价值流走又补满,消失的回不来,被补充的又终将消逝……就像一个没有下半球的沙漏。”
“等会儿?你怎么又开始讲哲学了?”洛鸣明显没听爽:“计划呢?详细的计划呢?”
“哈哈,你就这么依赖一个病号的计划?完全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嘛。”夏沐风用手指抵着下巴,颇为好奇地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怎么办?”
“那到时候再说呗。”洛鸣百无聊赖地说:“反正现在你和我们都还活着,总要找点事做嘛。”
“说到计划……其实很简单,让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吧,至少在表面上,应当让它回到原来的样子。”侦探先生掰着手指关节:“当然,这会是一场不错的舞台剧,而且并非告别演出。”
“嗯,我来当凶手,啊,真不错。”莫德麟搓着手:“有枪,有嫌疑,在两个案发地点都有在场证明,这个凶手的位置,舍我其谁啊。”
“我就知道,您老人家多聪明啊。”夏沐风揉了揉松弛的脸颊:“哈!把脸弄松真不好玩儿。蔡恩霖,你记一下,我做如下部署调整。”
“没问题,纸笔都准备好了。”
“第一,沈绛珠,莫德麟在角色和所在地点上不做调整,周子钊移动到前者所在的地点,不过,明显需要借助一些外力,我来想办法。”
“第二,吴秧的位置必须做出调整,你不能回植物园去,和我们待在城内吧。”
“第三,警方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用已经发生的两件谋杀拖住来报失踪案的人,理由就是失踪不满一天。你们一面要拖住沈凌秋的父母,或是其他什么人,只要他们是为了沈凌秋来的,就应该拖住,至少要拖上一天。”
“第四,一天之后,按正常流程发警情通报,就写李春生被枪杀,没人会有意见,只需要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让法利赛人变成恭顺的驴驹。”
“这就是全部计划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的外力是什么?”洛鸣问。
“国家机器,市政府,再具体点,就是你父亲,他什么都知道,也愿意帮忙,整个政府都愿意。”
“啊?”
“别傻了,权力的大小与职务的高低并无必然联系。”夏沐风笑着说:“每一颗螺丝钉都有瘫痪机器的力量,一部强大机器的基础是优秀的零部件,而非工人,后者只是一道保险,在政治上尤其如此。”
“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我去陪着小沈啊?”医生有些不解:“吴小姐不是更合适吗?”
“你可不能指望一个刚从月经不调中恢复的人有余力照顾两个病人,尤其是里面还有一个要费大力气才能照顾好的人,就更不适合女性去办了。男人比女人更有力,比例上来说,一个男人拥有的力气抵得上三个女人,不是吗?”夏沐风的声音带着笑意:“另外,你是她的医生,病人失踪了,医生不辞辛苦,第一个找到了她,这样的故事非常美好。”
“所以,她比我先走,我之后才能去找她,当然,途中需要换几次交通工具……”
“不错,离开城区之前,我都会陪着你,之后就是你自己的冒险了。”
“我们怎么联络呢?”
“分三次,第一次在明天早上,你到达目的地后在报纸上登个广告。”
“写什么?”
“涅尔瓦死了。”
“明白,回复是什么?”
“哈德良活了。”
“第二次什么时间?”
“一天之后。”
“我写什么话?”
“拉撒路尚在人世。”
“你的回复?”
“阿格里皮娜不幸身亡。”
“第三次写什么?”
“约拿于鱼腹出世。”
“回复?”
“罗德之妻不再变化。”
“三次之后呢?”
“万事大吉,并且无事发生。”
“明白了。”
“一如既往,在报纸上传递暗号就像在课堂上传纸条,每次都有特别的乐趣。”
“这回可不用担心被老师抓包了。”
“他们就没抓到过。”夏沐风拍了拍医生的肩膀:“愿赫尔墨斯保佑你,老约伯。”
“说到倒霉程度,你才应该是约伯来着。”医生嘟囔着。
“我?我是加略人才对吧?”侦探先生自言自语:“约伯还是加略人?又或者,约伯就是加略人?”
“出门右转符号学去,你这问题和什么是巨人,什么是风车,巨人是巨人,风车是风车,巨人是不是风车一样啊。”医生无奈地望着夏沐风:“每次遇到这种问题,你总能把人绕进去。”
“到我了到我了,你为什么要我留在这里呢?如果需要照顾病人,医生不是越多越好吗?”吴秧晃着短短的手臂,踊跃发言。
“因为大家需要你的帮助,才能获得一些关键证据,然后凶手就自己跳出来了。”夏沐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就像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幼崽。
“真的吗?”吴秧偏了偏头,想了一下:“啊,我明白了,你是想用我的身份,在调查过程中取得一些毒药吧?毕竟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学生。”
“回答正确,不愧是你。”
“但是,现在有没有办法确定沈凌秋中的毒药类型呢?”吴秧对自己能解决的专业问题充满兴趣,跃跃欲试。
“有办法。”夏沐风缓缓说。
“什么办法?”
“沈凌秋是两年多以前失去行动能力的,到了两年多以后的今天,只增加了神经炎和视神经受损的症状,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症状增加得太慢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果病人又不巧中了毒,局面几乎就是十死无生了,如果一个人在已经中毒的情况下继续生存两三年,能说明什么问题?”
“嗯……毒药的毒性不强?”
“不对,”夏沐风否定了这种想法:“能让一个正常人失去行动能力的毒药,毒性和剂量应该都是足够的,达到前述目的之后,杀人明明更容易了。”
“凶手之后下毒被受害者或者其他人发现了?”
“漂亮的假设,但不能解决毒药种类的问题。
“这种毒药容易被所有人处理或降解……?那就不可能是胶囊或者片剂了,是汤剂或者冲剂,毕竟小沈生病了嘛。”
“也不可能是冲剂,如果毒药是分装好的粉末,受害者发现自己中毒之后就绝对不可能再喝了。凶手和其他家里人更不可能逼着他喝药,忤逆病人的意思是非常愚蠢的,凶手可还盯着沈凌秋手上的那份遗产呢。”夏沐风晃了晃脑袋:“毒药的类型只能是某种汤剂,需要定时定量服用,毒性偏强,但出于某些因素并不致死,很多时候反而是治病的药……”
“是中药的药汤,毒药是药方当中的药材!”
“恭喜你,考试及格了。”夏沐风嘟囔着:“我的口袋里要是有小红花就好了,随时随地都能发出去两朵。答对了问题却没有奖励,哼,真糟糕啊。”
“嘿嘿,我们两个真厉害。”在夸人这方面,吴秧向来是雨露均沾的。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怎么才刚刚及格啊?还有四十分呢?”
“还有一道附加题,在药方中充当毒药的药材有几种?”
“只有一种,这样才方便控制变量,在投毒被发现之后,也能以最快速度把毒药汤换成正常药汤,给自己留好退路,洗清嫌疑。”吴秧给出了答案。
“恭喜你,已经学会了用不同的视角看问题,算得上优秀了,满分,给你几颗黄豆吧。”夏沐风翻出一个装满黄豆的布包,看来又是一包新的。
“虽然我什么都没做,但还是辛苦我自己了。”吴秧没急着吃,用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那病人家属,患者之前用过什么药啊?”
“这个不清楚,他没说,我也问不出来。”沈绛珠叹了口气:“似乎是某种气味很怪的中药汤剂,具体的就很难弄清楚了。”
“没关系,总会有人清楚的,而且,他们不得不说,足够香甜的鱼饵,还有两个。”侦探先生嘟囔着:“把两条鱼放在锅里煮,哪个先翻肚皮就先吃哪个。”
“我懂了,高明,非常高明!”莫德麟评价道:“天罗地网啊,毫无预兆的天罗地网……我花了大半辈子才学到的技艺,在您这儿就是一次稍微大点儿的过家家游戏。”
“这还需要大家上下一心,通力协作,否则万万不能完成。”
“单线联系?”
“当然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两天之后再联系。”
“记得按时擦木馏油啊。”夏沐风向他告别。
“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木腿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莫德麟稍显高大的身影像极了田地里的稻草人。
“铁铸的田地里望不到粮食……”我念叨着突然出现的古怪诗句。
“砖做的田梗上看得见麻雀。”夏沐风回了一句。
“当过兵的确实帅啊。”洛鸣感叹着:“咱们可不能被老头子比下去喽,是吧?”
“那肯定啊,只要洛队一声令下,我们马上变成红码选手,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看不出我们真病假病!”警察们乱七八糟地回答道,接下来的路途中,到处充满了年轻,快活,无所畏惧的空气,一个真正的集体就是这样诞生的。
“如果计划是这样的,那珍珠也应该回到原来的地方吧?”沈绛珠又把珍珠递了回来。
“感谢你的慷慨。”夏沐风重新把珍珠放回盒子里,盖好盒盖,交给一个警察:“好了,把东西放回原位……叫大家离开那里吃晚饭吧。”
“没问题,明天见。”又一个人向我们告别,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终于可以问关键的问题了,小沈有哪些症状啊?”
“他刚生病的时候,只是食欲不振,咽喉疼痛,后来越来越严重,他觉得自己在吞刀片。再后来,就是半夜头痛欲裂,醒来周身乏力,见光目眩,乃至于畏光……”
“体温呢?正常吗?”
“基本没有问题,平时也很少出汗。”
“平时饮水这些呢?还好吗?”
“除了头痛发作时需要红酒缓解之外,他完全不喝冷水。”
“他的肠胃呢?怎么样?”
“据我所知……他很少腹泻,这两年仅有的一两次还是在冬天吃了比较烫的东西。”
“冷热交替引发的腹泻……实属正常,对温度的感知出现了问题,毫无疑问是中毒的征兆。”夏沐风突然笑出了声:“哈哈哈,这点儿手段还难不住我,毒药的种类确定了。”
“这么快?是什么啊?”吴秧一如既往,有问必提。
夏沐风照例有问必答:“是升麻,毒性稍强,比较危险。”
“为什么一定是升麻?”
“很简单,你归纳一些症状就好了,食欲不振,咽喉肿痛,夜晚头痛欲裂,体温正常,很少出汗,醒来周身乏力,四肢疼痛,但很少腹泻,对温度的感觉出现了问题……”
“像是疟疾……?”
“不对,疟疾要发烧,出汗如油,一夜腹泻四五次都是常事。”
“那是湿热?”
“不对,冬天哪儿来的湿热?湿热也是需要出汗的。”
“那不就是完全没病吗?”吴秧没招了。
“这种假设也不符合逻辑,如果他完全没病,凶手怎么让他吃药?总不可能硬灌吧?那样直接就暴露了,在调查过程中,有不少互不相识的人都指出沈凌秋生病了。”
“那……是误诊?无论是提前授意,合谋毒杀,还是按正常流程诊断病症,都会造成误诊?”吴秧陷入沉思:“如果他看的是中医,那一切就合理了。”
“一个西医不可能在这种简单的症状上出现误诊,这是常识。”医生插话说:“不过食欲不振,咽喉肿痛在中医上是个啥症状啊?完全看不出来嘛。”
“要是再加上目眩呢?”夏沐风笑眯眯地望着他。
“目眩确实是前期症状……但……”
“考虑一下加上温度感知异常的症状呢?”
“寒时不觉寒,热时不觉热,白天不出汗,晚上不发烧……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你说无论如何都会误诊了。”
“我可没说什么。”侦探先生摊了摊手。
“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一直,两分钟前我才这么想。”
“我看到过你说的症状,中医上好像叫往来寒热,症状有不思饮食,口苦咽干,目眩等等,病因是邪入少阳,半表半里,枢机不利。”吴秧说:“后来的许多症状和寒热往来的另外两种情况多有重叠,但又互相矛盾。不过和邪入少阳完美重叠了,怪不得会误诊。”
“要解决寒热往来,最好的方子是……升陷汤?”侦探先生一脸惊讶:“不对,是有意误诊。”
“为什么?”洛鸣很感兴趣。
“所谓寒热往来,是指发热和恶寒交替出现的症状,而沈凌秋的症状,可能只有夜晚头疼后的发热,醒来周身乏力,四肢疼痛也是发烧脱水的常见现象。但白天并没有出现恶寒的症状,所以并不是寒热往来,只是患者某些症状恰好和这类症状的下属分支重合,在医学上,一味地由果溯因非常危险。”夏沐风回答。
“这样啊,有道理。”洛鸣同意了。
“从症状上搞小动作破绽太大,万一被人看出来就完了……还能在哪些方面动手脚呢?”吴秧提出了新问题。
“如果患者的脉象,大体症状和诊断结果相符,应该就不会有人起疑了。”夏沐风回答:“如果重合的地方足够多,谁还管你真真假假呢?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要是大家都不怕麻烦就好了。”
“我们这么些人,好像就你一个会号脉……”我想起了上一次的事情。
“而且被我切过脉的,都是罕见的倒霉蛋。再这样下去,我的黑手伸到哪里,哪里的疾病和死亡就泛滥成灾了,这可不好,这可不好。”侦探先生永远在奇怪的角度,讲更奇怪的笑话。
“好啦好啦,大家都知道你是冷笑话高手了。”洛鸣笑着说:“一会儿又要无偿打工了,准备好了吗?”
“没完全无偿,我还拿了两个硬币呢。”
“怎么?您老人家还受贿?”
“受贿?受贿我就收两万了。”夏沐风漫不经心地掰着手指。
“那也还好,两万一件案子从头办到尾,比律所高效多了。”
在医院里,沈凌秋轻而易举地识破了夏沐风的伪装,夏沐风表示满意:“好极了,至少说明你智力正常,一个真正的园丁是不会满手橡皮膏的。”
“这倒是……咳咳咳……”略显消瘦的沈凌秋有点咳嗽。
夏沐风蹲下来,划着了一根火柴:“这种火柴很香,吸一点烟雾吧,吸了就不咳了。”
沈凌秋吸了一点:“好些了,谢谢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犯罪,只有犯罪。”夏沐风低下头来看着他:“我说,你怎么瘸了?”
“你又怎么能走了?”
“是啊,上一次还是我坐轮椅呢。”侦探先生笑了一下:“政府的人呢?”
“已经来过了,带了不少东西,牛奶,薯片,维生素,两盒火柴,毛巾,牙膏牙刷,止泻药,四双手套……你有新的露营计划了?”
“算是露营吧,你看看,你姐姐是真的假的?”
“还是老问题,真的。”他回答。
“你怎么还活着呢?”
“托你的福,我才能少喝点儿毒药。”
“升陷汤?”
“是,就叫这名字。”
“手伸出来,戴好手套,我来给你号一把。”说着,夏沐风按住了他的脉搏:“嗒,嗒,嗒……果然如此……”
“怎么样?”
“半死不活,太好玩了。”夏沐风嘟囔着:“嗯……我有一个计划。”
“啊,你又来了,这么说,杜伯伯死了?”沈凌秋有些沮丧:“真可惜,我还没见过他,另外一个人是谁啊?”
“也死了,本来身份不容易确定,但他和杜仲接连被杀,板上钉钉了。”
“这种计划,小家子气。”受害者之一如是说。
“有趣的是,凶手也死了。”
“哦?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一定要讲给我听听。”他捏了捏夏沐风的手,身上的病态完全褪去。
“一言为定,这次没给你带礼物,真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朋友之间,并不是每次都需要礼物的。”
“这样吧,我的小狗可以陪你几天,免得你无聊。”夏沐风把橘色小狗牵了过来:“刚巧,那堆东西里有三天量的狗粮。”
“真漂亮啊……”
“该走了,好好玩几天吧。”夏沐风笑着说:“小狗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
“再见了,老家伙。”
“你错了,我可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