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农庄（中）

好广大的草原啊！在车上看只是一片黄色的影子，但是当我走下车，真正地站在草原上时，当草原的风从我身边划过，带来草籽和苍凉的气息时，我才真正地感受到草原。这并不是供贵族观赏的玩物，也不是供作家抒情的对象，草原是有生命的，是有呼吸的，瞧，她正在翻腾着灰黄色的海洋呢！

“安德烈同志，这就是草原了，”不知何时尼古拉已经从车上下来，“这是哥萨克人的草原，曾经在卫国战争的时候，伊凡-科涅夫大将的军队在这里同纳粹战斗过，您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有一个小山包，山包上有许多巨大的，黑色的东西。

“那是?”

“那是T-34重坦和虎式的废墟，这里曾经是一片巨大的战场，在这片草地上，也埋着许许多多这样的遗骸，比如您脚下那个冲锋枪管。”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脚下看上去是干树枝的东西，其实是一节生锈的枪管，附近还有几个钢盔埋在草丛中。

“同志，这里是红军曾经战斗的地方，如今却已经成为了荒地，这里战斗的所有人，无论名字年龄，已被埋没其间。您认为您会被什么人记得吗？或者是感动谁呢？那些来到这里的红军同志也是抱着守卫苏维埃联盟的信念，但是现在还不是成为了粪土?您来到这里也已经不少天了，路上有多少的乞丐贫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说真的，我们的所谓社会主义中又有多少污点，只有天知道。但是我们还是为了这个该死的联盟奋斗，到头来只是一个虚幻的理想罢了。反正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就这么得过且过吧。”

“可是…难道我们不是应该为这个联盟奋斗吗？这里养育了我们，守护了我们，斯大林同志说---”

尼古拉同志无奈地耸了耸肩:“好了，安德烈同志，您怎么想的我何必这么关心呢？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我们没必要为此付出的。草原的险恶也是您永远不会明白的。我就说这么多吧。等到您五十二岁了，也会同我一样想的。看后面，集体农庄的人来接您了。”

扭头看去，在草原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点，那个点慢慢变大，逐渐显露出一辆马车的形状。它在草原上小心翼翼地行走，好像深怕打扰到红军将士们的沉眠。我与尼古拉沉默地等着它来到身边，不过两个人的沉默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最后，一辆由木头制成的马车在我的眼前停了下来，那匹马黑色的眼神中充满了哀伤，黄色的皮毛像是由草原织成的衣裳，那两只耳朵有一点残破，如同倔强挺立着的两面旗帜。它好似从远古走来，苍老，凄婉，但是也被风捶打的残破不堪。

那车上的人似乎比马还要苍老，微黄的脸皮，黑色的头发蓬乱如同干草，那张脸好似用刀子铸就，又像是改刀而成，在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就是这位同志吧。”来人用粗糙的声音问到。

“是的，阿尔焦姆同志，他就是安德烈同志。”尼古拉忙答到。

那位阿尔焦姆同志伸出右手---那只手缺了两个手指。给我握了握，略微一点头，示意我上车。

我花了好些力气，爬到了车上垫着干草的座位上坐着，阿尔焦姆看我坐稳后，便一抖缰绳，吆喝一声，驾着马车出发了。

“尼古拉同志！再见！”我在车上大喊着。

尼古拉在后面缓缓挥着手，他湛蓝的眼睛看着我，既有不解，也有哀伤。他慢慢化为了一个小点，消失了。

马车行驶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草原从我们脚下慢慢地滑过。在这里是无所谓时间的，太阳从东边升起，西方落下，如同地球巨大的钟摆摆了过去，一天便结束了。

草原的深夜，黑色的风与黑色的天空泯灭了一切。阿尔焦姆点亮了油灯，在黑夜中烫出了一个洞，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滑了过去又在后方合上。

突然的，一个木质的大门出现在了我的左右，马车驶了进去，在马槽旁边停下了。

“您去睡觉吧，晚安。卧室在马槽对面，只要跟着油灯的火光就可以走到。”阿尔焦姆丢下了一句话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我顺着他说的油灯，慢慢摸索到了一个木门，推开门进去，只听鼾声如雷，我随便摸到了一个空挡便倒在了一堆破旧的棉絮上，试图进入梦乡。

一处痒，两处痒，成千上万处痒，无数的爬虫在我身上肆意妄为，那种令人抓狂的痒让我简直无法忍受。好不容易按死一只小虫，可惜杀一并未儆百，那不断的，一点一点的痒让我只能睁着眼在黑暗中，徒劳的希望看清那些虫子的身影，但是回应我的只有愈加猛烈的刺痒。最后只能无奈地闭上眼睛，做闭目养神之状，祈求当那些虫子饱了便会离开。 一直闹到东方鱼肚白，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这时候，我才发现顿涅茨克小旅馆的床铺是多么的甜美舒适（笑）。

第二天，我从床上醒来，在那时，大通铺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的身上，手臂上，，腿上布满了红色小点，凭着感觉，我知道脸上也是同样的情形。

我慢慢踱出了房间，终于看到了集体农庄的全貌，几乎快哭出来。

这里没有我在报纸上看到的那种整齐划一的农舍，也没有大队大队的拖拉机和自动化的设施，这里只是在灰黄色的草原上打出的一个土黄的补丁，只是在一大片土地周围建了几个木房，还是用参差不齐的木头勉强钉起来的，除非它有苏维埃的精神在支撑着，不然很难得到解释，这种违反物理的建筑是如何搭建起来的。

在土地上，有一辆拖拉机在劳作，它大口大口地咳嗽着，喷着浓烟，那些农具也不像是给拖拉机用的，倒像是那些农民的农具铁质的复制品。

我向拖拉机走去，希望获得一点有关于这里的信息。

上面的人看到了我，突然停下机器，向我跑来。他姜黄色的头发与灰蓝的眼睛熟悉的可怕。

“卡普列尔！卡普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