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7）

新年在一堆人的热热闹闹中很快过去，天气渐渐转暖，我却咳嗽得越发厉害。

我不敢再刺绣，因我常常咳血，害怕一不小心就把绣品弄得血迹斑斑，到时候反而要赔钱。

花花请了很多次郎中，他去说书，去给大户人家排戏，赚的银子换成的药如流水般进了我的肚子，仍不见好。

半夜冷汗连连，我没睡着，浑身上下都打着颤，花花去煮了药，又喂到我嘴里。

我一股脑地一口闷下，苦涩的药味萦绕在我鼻尖，熏得我想吐。

我告诉花花，这是旧疾，不必再多费心力，倒不如把银子存下来，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开心一点。

他却一意孤行，斩钉截铁地说要治好我的病。

我拗不过他，想抗拒喝药，便对他说：“花花，这药太苦了，我实在咽不下去。”

可我还是没能成功。花花每天都会给我煎药，他那看不见东西的眼睛也被滚烫的蒸汽熏得红肿，手指常会被烫伤。

我只能喝药。一口药后，一口他递过来的糖。

初春了，河里的冰凌已经渐渐消融，但花花还是执意管着我，不让我去洗衣服。

他说怕我着了寒，惹得咳疾更严重。

我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家务活被他一人包揽，我好像尊随时会开裂坍圮的雕塑，脆弱得风一吹就碎。

我们两人的角色似乎在这个冬天完全颠倒了，我从一个救助者变成了被救助者，而他从一个濒死的病人变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支柱。

初春的时候，屋外的雪已经化开了，露出荒芜许久的土地。

我闲着没事，在院子里开垦了一片小田。瑞雪滋润过的泥土肥沃湿润，我一边翻一边盘算着种什么东西长得快。

花花说他想吃萝卜，我便去集市上买了一袋白萝卜的种子，洒进了田地里。这萝卜也争气，很快就从地里冒了芽。

不再涣衣和刺绣之后，种萝卜仿佛成了我唯一能干的活。

我浇着水，想着萝卜炖排骨汤，那滋味一定美味，花花一定会喜欢的。

春日里的第一场雨，来得突然。一声闷雷在灰沉沉的天空乍响，随即而来的便是倾盆的大雨。

初春的风依旧携带着冬日的冷冽，它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在这片土地上肆虐。我怕萝卜那娇嫩的叶片被摧残得不成样子，赶紧从我之前刺绣的失败品中抽出几块较为轻薄的大布，冲出门去盖在那片小田上。

春雨带着料峭的寒气，落在我身上，便是从骨头里开始颤栗。

花花在煮药，昨晚又是照顾我无眠的一夜，滴滴答答的雨声本令他昏昏欲睡，却蓦然间被一声响雷惊醒。

他像是溺入水中后在奄奄一息之际被一把捞起的人，极度惶恐不安。我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我，只知他火急火燎地朝我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我——

在雨里。

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衣服也粘腻在身上难受得紧，我刚想推开他，却听见他在我耳边哭着喊：

“我看见你了！芊芊！我看见你了！”

他着急而热烈，整个身子如火一般燃烧，那暖意也渐渐传到了我身上。

我心下一颤，总觉那一刻时间都暂停了，天地寂静一瞬，心底的欣喜在此间疯长。

他放开我，我不可置信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雨水如珠链一般阻隔在我们之间，我忘却了那刺骨的寒意，眼中只剩下他灼灼如火的瞳目。

他死寂许久的眸子，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焦点，映着万物。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