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聪明。”宫远徵由衷地说了一句，然后看了看夜无寐手里的食盒：“怎么不吃饭？不合胃口？”
“来找你一起吃啊。”夜无寐伸手，握住了宫远徵的手腕，他没有戴冰冷的护腕，握上去，传到夜无寐手心里的，是温热的脉搏。
她拉着宫远徵一起吃饭，这还是宫远徵第一次在徵宫和人一起吃饭，他很少或者几乎不在徵宫用膳，都是跑去角宫和哥哥一起吃，宫尚角独自守着角宫，他独自守着徵宫，他总觉得，他总跑过去，哥哥不是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自己也不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他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身在徵宫，却没有觉得自己被寂寞吞噬。
一边吃饭，夜无寐一边和宫远徵聊天：“我都听说了，你把林英放到后院做我的贴身侍女……”她说着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宫远徵：“宫三先生，你怕是还不信任我，找人贴身看着我吧？”
“才不是呢。”宫远徵紧张了起来，生怕自己被误会：“三域试炼的时候，意识不清的你和我说了好多话，虽然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潜入无锋里，但你说你受了很多苦，我想着你也许也睡不着一个好觉吧，给你配了女侍卫里功夫最好的林英，让她守着你，也许你就能安心地睡觉了。”
“也？”夜无寐嚼菜的频率慢了下来：“你也经常睡不好？”
宫远徵怔了怔，似乎没人关心过他睡眠如何，独自一个人守着徵宫，还要兼顾医馆，他的神经的确绷得很紧，但宫门里的所有人都觉得徵宫宫主就应当如此，没人在意他宫远徵做徵宫宫主的时候还是小孩子，没人在意这个孩子这些年是如何长大的。
只有在他说出不公，指责不平，和质疑宫子羽继任执刃的时候，他们才会拿他还是未成年这件事情说事。
年纪不是他能控制的，却成了他们刺他的刀。
只有哥哥宫尚角，关心他，爱护他，保护他的同时，还教他许多东西，所以很多时候，他自己撑不住，很累很困的时候，他都跑去角宫住一晚，只有在哥哥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他才能满血复活。
指间握着的筷子反反复复夹了几下空气，宫远徵的目光低垂着，似乎是想诉说自己的委屈，但声未出，泪先流，宫门里大多数人都在忙碌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当所有人都来伸手让他提供百草萃的时候，当老执刃遇害时他们指责他的百草萃的时候，没有人会关心他是不是会为了那些对他的不信任和否定而彻夜难寐。
“因为……因为我很懂那种睡不着的感觉……所以我……我……”宫远徵哽咽着，强忍着因为想哭而涌上来的鼻腔里的痛楚，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哭，除了哥哥和哥哥身边的那几个人，即使是回到了徵宫，想哭的时候也只在无人处偷偷抹眼泪，但不知为何，在夜无寐面前，他竟然忍不住满心的委屈。
太久了，这些年自己一个人独吞的委屈太多，想倾诉，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当找到了那个能听自己诉说苦楚的人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法伪装，连这个技能，都仿佛从未拥有过一样。
夜无寐放下筷子，坐到宫远徵身边去，轻轻抱住了他，让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去爱你，因为很久……很久……我都只有哥哥爱我……我很没有……安全感……我很害怕我哥……他是把我当成了朗弟弟……如果是这样，那么连哥哥给我的爱都不属于我……”
“属于你，是属于你的。”夜无寐轻轻抚摸着宫远徵的头，她没有告诉他不要哭，而是始终让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安抚。
如果他想哭，那就哭出来吧，就像在初来徵宫那晚一样，就像在三域试炼里自己中毒那次一样，她拉着他诉说了好多委屈，她也想让他说说他的委屈。
她知道，他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坚强。
就像自己，害怕，恐惧，不是丢掉了，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我觉得自己亏欠朗弟弟，我时常觉得如果死的……死的是我……那哥哥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得到了哥哥全部的偏爱……却……却总有一些时候……我会觉得那不属于我……但我又会觉得不希望朗弟弟还在……因为……因为如果朗弟弟还在……哥哥就不会爱我了……”宫远徵的声音断断续续，用力吸着鼻子：“我很坏……我真的很坏……”
夜无寐没有听过关于朗弟弟的故事，但宫尚角在外和夜家有联络，老执刃和她的父亲也暗中有交情，宫尚角和她的哥哥夜有涯也交好，所以她倒是很早之前就知道宫尚角的母亲和亲弟弟都死于无锋刺客寒衣客，所以想来，这个朗弟弟，就是宫尚角的亲生弟弟了。
“你不坏，远徵，你不坏。”夜无寐依旧轻柔地抚摸，希望这样可以让宫远徵好受一些，语气也变得十分柔情：“你哥哥不会不爱你，因为他爱着宫门里的每一个人，就像你一样，你也爱着所有人，所以不管是朗弟弟，还是远徵弟弟，对宫二先生来说，都是他爱的弟弟，只不过，他爱弟弟的方式各有不同，也许对朗弟弟是宠爱，对你是溺爱，对执刃是望他成才的严格的敬爱……”
夜无寐感觉到宫远徵回抱住自己，而且抱得越来越用力，把脸埋在了她的肩膀里。
她的心跟着一起疼，也更用力地抱住他：“而且，你不要一再地给自己设定那么多的假设，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没有如果朗弟弟不死，没有如果死的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为什么会觉得宫二先生把你当成朗弟弟的替身呢？你难道没想过，他温暖了从小就孤身一人的你，你也温暖了骤然失去母亲和弟弟的他吗？在他天昏地暗的那个阶段里，不是你的出现支撑着熬过去的吗？你们彼此治愈着对方，保护着对方，你却说他把你当成朗弟弟，你不觉得，对他也很残忍吗？”
“可是……”宫远徵松开夜无寐，眼泪让他花了脸，像个淋了雨的小花猫：“我修好了朗弟弟给哥做的灯，哥生气了，他凶了我，他说新的就一定好吗，他们跟我说，人不如旧，衣不如新，我不是衣服……我怎么都不如朗弟弟在哥心里的地位……”
夜无寐叹了口气，也看出来了，这是宫远徵的心结，是他心里，大过一切的痛苦，她温柔地笑着，两只手替他擦着眼泪：“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可以吗？”
宫远徵不明白夜无寐要做什么，呆呆地点点头。
“第一，你把自己当成朗弟弟了吗？”夜无寐问。
宫远徵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自己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朗弟弟，说明你在宫二先生身边长大，这么多年，其实都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成长的，你回看朗弟弟，你觉得你身上，有朗弟弟的影子吗？”
“我是我哥教大的，我身上怎么会没有朗弟弟的影子。”宫远徵嘟囔道。
“可我怎么看到，你身上有的，只是宫二先生的影子？”
“嗯？”宫远徵用充满疑问的眼神看夜无寐。
夜无寐继续说道：“和你相处下来，我只觉得你仪态、礼仪、许多动作、习惯、武功似宫二先生，性格、喜好、装束完全是你自己啊，所以，他把自己能教给你的东西教给你，却没有把你当成朗弟弟来教啊，如果你是小孩子，而我想把你变成我想要的那个人的替身，那我压抑你自己的天性，所有的喜好、性格，都给你硬掰成那个人的模样，你哥哥，他有这么做吗？”
宫远徵微怔，又摇了摇头。
“好，第二个问题，你修好了朗弟弟给宫二先生做的灯，他生气了，我问你，如果是朗弟弟把灯修好了，他会生气吗？”夜无寐又问。
这次宫远徵坚定地摇了摇头。
“所以，宫二先生没有把你当成朗弟弟，你不是替身，是他的远徵弟弟，这么多年他一直疼爱，天下人尽皆知你宫远徵是他宫尚角的软肋，所以他疼爱的，一直都是他的远徵弟弟，可是他仍然怀念他的朗弟弟，那个灯，是他对朗弟弟唯一的念想，忽然有一天，他的远徵弟弟无意间把那上面朗弟弟的痕迹抹去了，虽然他知道远徵弟弟不是故意的，可是那还是触碰到了他最难过最痛苦的记忆，他有些慌，因为觉得越来越抓不住母亲和弟弟存在过的痕迹了，他只能用生气来掩盖内心的悲痛，其实他不是故意要凶他的远徵弟弟的，凶过之后他就后悔了……所以这样，你还觉得他对你生气是因为你不如朗弟弟吗？”
“他凶过我，但不会因为这种事情……”
“我给你打个比方。”夜无寐指了指自己：“你喜欢我吗？”
怎么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忽然要插进这样的问题啊……宫远徵有点扭捏，但还是点了点头。
“假如，我是说假如，宫二先生遭遇不测，你只能靠着他留给你的东西去怀念他，可是有一天，我无意间把他留给你的最后的念想弄坏了，你会不会很生我的气。”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