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欺骗了我们,我们真正的生命早已结束!他为了获得权力,甚至不惜让我们失去安息的机会!”罗莎琳手握高音喇叭,喊得口干舌燥,嗓子充血,她却从中获得了某种快感。
她还从来没有,为了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干人,拼尽全力。
她只是一个喜爱唱歌的少女,习惯于在浅吟低唱中体会本该属于她的太平,她曾不能理解为什么她的恋人会放弃悠然自得的生活,去奔赴你死我活的战场。
直到再也不见。
“致我亲爱的罗莎琳,
亲爱的,我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不是上次和你说的演习,这把可是真枪实弹的战争。要说完全不害怕,那简直是在欺骗你,我亲爱的。你是个梦境一般的姑娘,可现实却不像你那么美好,我的宝贝。或许我不该打碎你的幻想,但是,事实是———这个世界并不那么太平。这阵子我想了很多很多,我一直在想,人类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理所当然的,有些人———比如我,生来就是要为了他人而战的。我亲爱的,这不只是为了你我的未来,还更是为了这个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哪怕她并不是那么美好。
亲爱的,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了:军训的时候,有个临时教官,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就是个美貌的金发少年,留着很长的辫子。他告诉过我,强者不单单要自强,更应为世而强。能力有大小,责任就会有所不同,而我们身为强者,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我那时还不太能理解,直到今天,战火烧到了眉毛上,眼看着无辜的人们就要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我这才真正感受到我身为军人,身为强者,职责的伟大。
亲爱的,说实话,我不敢太乐观,可仗总得有人打,国门总得有人守,弱小无助的生灵总得有人保护。我绝不当那可耻的逃兵!亲爱的,我亲爱的,让我再多这么叫叫你吧!真想隔着纸张去亲吻你啊,我亲爱的!或许,这是我最后一封信,也是一次这么叫你了!!
我亲爱的,那枚钥匙扣,你还留着吗?哦,宝贝,想我的时候就多看看它吧!若是我能够凯旋而归,希望能有机会,将一枚戒指戴在你的纤纤玉指上!罗莎琳,我亲爱的,马上要起兵,我不得不搁笔了。我最好的姑娘,请求你,多为你可怜的恋人祈祷吧!愿你一切安好。”
永远属于你的,
鲁斯坦
罗莎琳紧紧闭上眼睛,发涩。
她突然想起了恋人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那些文字在她眼前爬动,一个劲儿地往她的脑海里钻,再往后,就是痛哭到麻木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的恋人追随信仰,扛着责任,奔赴战场。
今天,她也站在了强者的位置上。
她将要带领一群早已逝去的人,去往永恒的死亡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眼泪挂在睫毛上笑了起来。
“这条腿是我的,我的!别跟我抢!”
“我的头,撒手!”
“啊啊啊啊啊!我的左手怎么少了两个手指!谁极爸干的!”
“大哥哥,那个挂在树上的屁股是我的———我看到它裤子后面的小红花了,那是妈妈给我缝的,你能不能帮我拿下来?”地面上的人群乱作一团,在榕树林里四处搜寻自己残缺不全的躯体,空有些感慨地笑了笑,爬上树帮小男孩把那个小屁股拿了下来。
拿屁股……
嘶……
二十多年来,他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离谱的事儿。
“小朋友,”空蹲下来,抚着小男孩的头顶,“可是……你只能有一个屁股……待会儿,会有另一个你出现的……然后……”
“没关系啊,我会把自己拼好的,我最喜欢玩拼图了!”小孩子不懂事,眼里竟然是纯粹的欣喜。
他只是个NPC而已。
只是个NPC而已,千万别动感情,“他”只是一串数据,不是真实的,“他”所有的行为都不过是迷惑人心的幌子,千万不能心疼“他”!
千万……不能……
“也只能有一个你。”空看着抱着自己的屁股欢欣地跑远的小男孩,心情复杂。
当“尸体”拥有了情感……
不,不能再多想了。
魈垂着眼皮拨弄着一片树叶,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指轻动,不一会儿,掌中就停了一只蝴蝶,他盯着这只绿色的榕树叶蝴蝶,总觉得缺点味道。
阿贝多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点点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可莉蹦蹦跳跳地冲过去。
“魈哥哥!”可莉一头扎进毫无防备的魈怀里,摇头晃脑地撒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一片澄澈的倒影,“阿贝多哥哥说还要等到天黑,天黑后我们就办篝火晚会!可莉可以帮忙生火诶!”
啊这……
魈轻轻拍拍可莉的脑袋,望向阿贝多时,多少有些不加掩饰的惊讶在。
阿贝多远远冲他扬扬下巴,看不清表情,但他觉得这人肯定有几分得意。
这也太会哄孩子吧……烧尸体……篝火晚会……
这都什么跟什么……
离里原上谱。
“嗯,很厉害。真的……”然后呢?他没词了。
跟小丫头对视几秒后,他突然福至心灵,把刚刚折好的蝴蝶塞到可莉手里。
“记得你说过想学,那我现在教给你,好不好?”
“前辈想学,我教就是。”
“这才对嘛~不过……你知道梧桐树叶蝶的含义吗?”
“你学不学。”
“学!学学学!魈老师,别甩脸子好不好~”空笑着赶上魈,拉着他的手腕,“魈~老~师~笑一笑?”
“……”
莫名其妙的回忆。
魈按了按鼻梁,转头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可莉,她手里攥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玩意儿,不像蝴蝶,倒像是胖乎乎的蛾子。
好眼熟……
在哪儿见过来着……
一时想不起来,他干脆就不想了,蹲在地上单手托腮。
“可莉已经……很棒了,别急。”他接过可莉递过来的“蛾子”,细细端详,看着小丫头蹙成一团的脸淡淡一笑,“折的时候再轻一点,别把树叶撕破了,不急,慢慢学。”
不急,慢慢来,你已经很棒了。
这句话……他好像从来没有对那个人说过。
莫名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啊喂!
“在当老师啊?”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笑着俯下身,几乎是贴着魈的耳朵在吹气,对方立马条件反射地躲开,摸着耳垂,拧着眉头看回去。空假装没看到,“我看看……树叶蝴蝶?有空也教教我呗,我也想学。”
魈:“……”
空顺手接过可莉折的蝴蝶———小丫头进步很快,这一只已经不那么笨拙了。
“哇,可莉你好厉害!看你魈哥哥这样子……恐怕是不答应咯~那我跟你学吧可莉,别嫌弃哥哥笨哦!”空慢声细气,一字一顿,意有所指。这人是真贱,说就算了呗,还边说边瞟人家。
“嗯。”魈本来想直接拒绝,不知为何,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魈老师好凶,我知道我笨,你鼓励鼓励我呗。”
“前辈,你够了!”
我当初就不该凶他,这是我欠他的。
魈,你有罪。
该!
自我pua大师魈如是想道。
天色渐晚,喧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树林里已经开始有雾气弥漫。
大战在即。
可莉已经能折出漂亮的蝴蝶了,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快。
很单纯也很善良,简直就是小太阳,可爱的代名词。
不该耽误在这种地方。
人性的阴暗面如同太阳般不可直视,后者是因其光焰,前者则是由于……不可见底的黑暗。
阿贝多默默地抚摸可莉的头,眼底漫过一丝焦灼。
“罗莎琳小姐,”魈拨开密密匝匝的树丛,绕开人群走近握着钥匙扣发呆的少女,她身长玉立,白色的裙摆微微飘动,在昏暗的天色下格外显眼,忧郁又高贵。
她回头凄然一笑,看见是魈,温和地开口:“啊,差点忘了道谢,阿贝多先生说,这枚钥匙扣……”
“我没什么的,不必客气。”魈连忙打断她,不知为何,他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少女有些亲切。
在她“死”后,她的身上,有他似乎很熟悉的气息。
“打扰了,你不去……”
不去寻找自己的残躯吗?这样的话实在过于残忍,他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我已经在这里了,就不找了吧。”罗莎琳摇摇头,又低头看向手中的钥匙扣,不自觉地,握得更紧,“再说了,我只需要找到它就够了。”
是了,她是特殊的那个。
因为人为因素而特殊,他们成功扭转了系统的决定,也就是说,系统并非是完全不可逆的。
扭转……这似乎……是他作为系统见习的力量?假如这一切真的只与他一个人有关,那么系统的权限并不会因为身份的变更而改变。
那空呢?他是否,仍具有进入核心区的资格?
这简直无异于开挂。可是魈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用哪种方式触发了权限,这挂也开得不稳定,等于白搭。
难道是……是……愿望吗?在将钥匙扣交给阿贝多后,他确实希望罗莎琳能恢复记忆,可是……为什么?
系统又为什么,要回应他的愿望?
离离原上谱。
头疼欲裂。
他和空在不久前拼好了“罗莎琳”的残体,那个“她”除了愈加苍白外,看不出任何区别。
二人讨论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个躯体埋入地下。
空本来还打算立个碑,可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刻些什么比较好。
“魈,你说,假如我们以朋友的身份,去给她立个碑,会不会有些冒昧了?”
“我不知道。”
“嘶……好难办,罗莎琳小姐真的很可惜……话说,你觉得他的恋人会不会也在系统的某个地方?”
“我不知道。”
“魈,你觉得……咱俩……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一刻突然很安静,连风都静止了下来。乌云遮盖惨白的月光,投下一片阴影,空站在月光下,而他却站在对方的影子里,像是割裂的两个世界。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