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五）

     魈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他复又抬头，复杂纷乱的情绪在眼底汹涌，恍若风起吹落叶，叶飘时铺天盖地，风止归于寂，叶落时悄无声息。

        “前辈，”他说，“冷静。”

        “求你。”

        求你。

        实际上，回忆起这段没头没尾的过往让魈觉得分外没脸，烦躁感又会席卷而来，简直想一拳打爆空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

        “我想起的不多，那场会议最后似乎是不欢而散，空发火的原因也忘了，盲猜是系统出了问题，在处理上有分歧。”魈面无表情地略过了空吼他的那一段，只觉得胸口微微刺痛。

        “隐约想起了一句话，‘谁会把生存当做游戏’。”魈补充了一句，“是空说的。”

         “算了，先别想这个了，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空烦躁地把头发揉得稀乱，“丧尸会复活重组，那就直接烧，只剩下灰应该就好办了。市政府大楼下面有个地下室，我明天上午去探探，暂时不会动市长的你放心吧。阿贝多你帮忙找点汽油什么的，还有明天找杰瑞亚聊聊，真要找真相的话他那个室友是个线索，可惜那个谁，那个灭霸不知道在哪，能开挂肯定知道内幕，盲猜也是维系者之类的。啊，还有，可莉还小，别把她带上。你找找那个女网红，魈你明天把草莓熊钥匙扣给他，阿贝多你就拿着这个钥匙扣往她眼前怼，实在不行就绑到上面去，反正是NPC了，先烧了再说。”

        阿贝多：“……”这就是第一维系者吗太猛了。

        魈：“……”

         “还有问题吗？”

        两人忙不迭地摇头。

        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对劲。他尴尬地笑笑，温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挺烦躁的。”

        “不好意思啊。”

        是啊，烦躁。

        他这三年啊，总是在患得患失。

        在明明暗暗的电脑前加班到头秃，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忙起来。

        就好像这样，就能够忘记一些……一些早就想不起来的东西。

        只是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编写程序的间隙望向窗外的时候，极偶尔的时候，会生出一丝酸软的情绪。

        他囿于云端，但他怕高。

        他怕高啊……别捧着他……

         地面，干燥的风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魈手起刀落，腐朽的皮肉尽破，腥味瞬间浓了几番。

         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

         “树脂。”空凑近闻了一下，“是不是你那天晚上在城外闻道的那个味道？”

        魈抿着嘴唇，瞳孔骤缩，脸色发白。

        空好笑地看着他。

        “可能是。”

       目的达成，空心满意足地在魈脑袋上揉一把，明明是个冷淡得甚至有些锋利的人，头发怎么这么软，手感真好啊……

        **然想起早上魈蹲下身子，在可莉背包上系着什么时，眼神算不上温柔，可总有些柔软的东西掺杂在里面。

        “昨天为什么不留下？别跟我说你回房间了昂，你都没往隔壁翻。”

        “我去了趟贫民窟，”魈皱着眉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的那个，大同社会不应该有贫富差距，但是昨天我们都忽略了这一点。会不会是……”

         “市长有意的！他从一开始就笃定我们会怀疑，所以他选择了最合理的画面来让我们起疑心。该死的！果然时间才是主要的问题。”空暗骂一声，低头在丧尸遗骸里迅速翻找起来。魈盯着这人翻找不停的手，满手尸液……一想起这只手刚刚才在自己脑袋上揉，突然头皮发麻。

         “方向错了，那家伙就是想拖延时间，在上面达不到他的目的，所以才会安排人把我们叫下去。”

         “这货不是要造一个大同社会，他是要造一种死板、循规蹈矩的秩序，贫民窟也是所谓秩序的一环。该死啊！被NPC摆了一道。”

         “你看，这玩意儿的心脏！”空颇有几分得意地把手里攥着的那团东西展示出来。

         乍一看，像是颗干瘪的心脏，因为失血过多又失去活性而走了样，可凸起的树瘤和坚硬的质地——赫然是块干枯的树根。

         “这上面的根本就不是人，或者说不是真正的人。你还记得你提到的树林吗？恐怕这帮玩意儿的性命就系在那片林子里，看来用火烧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地下也不是吧，或者说……不是完整的人？”魈默默递了包纸，瞥了空一眼，斟酌着开了口。

        “为什么？”

        “说不清楚，但就是觉得……很别扭。同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可是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只能假定地下的人和地上的丧尸一一对应。还有，市长在听到我说在上面看到过他时，他的反应，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了，但还是很明显。”

        不必多说了，那人满眼欢喜的样子在那样的环境下简直太突兀了。

        一个成年人，更别提是个身居高位的市长，为什么会在那种情况下感到高兴呢？

        假如以上推理成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市长也不是完整的人。

        他有东西丢在上面，那东西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必须找到，但不能亲自寻找，只能去压榨倒霉的玩家。他或许不相信可能会成功的寻找，于是……将玩家困在地下。

        地下的人们知道这些丧尸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使再害怕，再有可能被丧尸杀死，也必须得让它们复活。

        一旦丧尸真正死去……NPC倒是无所谓，可那些真正的玩家那些有血有肉的人呢？空不敢再想了，再这么绕下去又是个死结，压得人窒息。

        倒悬之城。

        从一开始就萦绕着的阴影忽然散去，结果露出一堆牛鬼蛇神，还不如别散去的好。耶稣受难图，倒挂人还算正常，可不一会儿，什么五等分的商鞅，一眼望不到头的路易十六，掏心窝子的比干，高瞻远瞩的伍子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图像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连带着霸占小破站的“元谋人之星”都占据思维的一角，久久不去。

         空尝试着忍耐，长达五秒的时间过后，一句璃月国粹还是脱口而出，

         怎么看，都像是某种阴暗的宗教。

        市长这瘪犊子，恐怕，是在找活祭品罢。

        达成了，只有玩家受伤的世界。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默默地走着，一路随手解决了几个丧尸，跟发泄似的。空没再打算跟丧尸掏心掏肺，手起刀落，绝不多看一眼。看得出来，魈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但让他欣慰的是，这孩子倒也没有因为丧尸和地下居民是的关系而下不去手，只是……会对丧尸的脸稍加注意，看看有没有熟悉的。

         傻孩子，你都说了丧尸会重组，上哪儿找纯粹的玩家去？

         “傻啾。”

         似乎是及其自然的，这个亲昵到有些暧昧的称呼脱口而出。

         对方似是不经意间的，低低应了一声。

         尴尬的空气自由流淌。

         “你……想起了多少？”空咽下“今天天气不错”这句脑残的寒暄，试探着问了一句。

         “很少。”魈尽量冷淡地答了一句，迅速别过脸去，感到一阵发烧。

         薄荷味，模糊不清的暧昧距离，粘腻的话语，然后是铁锈和鲜血，警铃大作，最后的最后，是纯粹到有些澄澈的悲伤。

         还有数不尽的孤独，就好像自己曾经孤身一人，走了很远的路。

         烦躁再次侵袭，他深吸一口气。

         “别问了，说正事。”魈按按鼻梁，“你听说过原始神吗？”

         “原神？！什么原神？”

         “原，始，神，就是创造者，也称天理维系者，一千年前被信徒灭亡的那位神明。”魈略感无语，一字一顿，还有意识地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