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琴音

大提琴在教室里低鸣，像醇厚的巧克力正在被加热融化，巴赫的大提琴曲似絮絮低语，乘风婉转飘散。

温蕊拾指落指流畅利落，动作优雅连贯，琴弓一拉一推，曲子很快接近尾声，却突然一个音符掉落，乐曲猛然空缺一块使后半部分更加混乱不堪。

梁葵妍泄气地把琴弓拿离提琴，温蕊继续拉完最后一段，完美收尾。

“我受不了了，老是卡在那个地方！温蕊！”梁葵妍弯腰驼背，刚刚拉琴的仪态荡然无存，对着刚起身喝水的温蕊发出求救信号。

温蕊旋紧水杯杯盖，绕到她身后，梁葵妍立马挺直背，手虚搭在琴弦上方便温蕊调整。温蕊也不客气，直接上手掰了几个指头：“这个位置需要转换一下，用大拇指把位后面的动作就会轻松流畅一点。”

梁葵妍努力地转换着把位，然后在温蕊的注视下重新弹奏了下刚刚的曲子，到那个地方虽然依旧有卡顿，但好了很多。

温蕊见她没有太大的问题，也重新坐到位置上放好琴：“多练习一下转换，熟练了就好了。”

梁葵妍听她的话再次拉弓准备练习，琴房的门却被人打开，两人一同望去，习家洛逆光站着，身后还跟着两名手臂上别着执勤袖套的学生。

“额，”习家洛没想到里面是温蕊，一时之间有些局促尴尬，“那个，午休时间这里是不允许弹琴的。”

温蕊瞥向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学生，看样子都是高一高二的，所以不太敢上来提醒，还得去找习家洛撑腰，习家洛虽是学生会的人，但临近高考算是半退出状态，一般的事情他是不会出面的，于是她试探地问：“是有人投诉了吗？”

习家洛嘴巴抿着，不回答却也算是回答了。

梁葵妍也不笨，刚想怒斥对方找茬，还没开口就被温蕊一个眼神拦下，温蕊得不到答案已经开始整理东西，梁葵妍也只能瞪他一眼跟着她一起整理后出去。

习家洛给她们让出道路，她们出去后什么也没说，直到转弯处，梁葵妍才把憋着的话说出来：“什么投诉，我们在琴房拉了三年都没人投诉，现在突然有人投诉。”

温蕊眼睛看着脚下的楼梯，声音温润：“可能是吵到她们睡午觉了吧。”

“放屁，我们拉琴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琴房隔音那么好，”两人转角，又下一层，梁葵妍翻白眼，“我看就是白薇那小妮子，选拔在即，不想让你多练习。不然哪个高一高二的投诉习大部长会亲自出马啊。”

温蕊早就想到这个层面，但没有说出来，听梁葵妍说时还拉她手示意别说的那么明显，但梁葵妍丝毫不担心，甚至还怕习家洛听不到，扭头对后面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继续说：“幸好当初你没有答应习家洛的追求，这种势利眼我们可惹不起。”

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偏偏一字不落的全被在身后还在下上一层楼梯的三人听到，两个低年级的学生悄悄看习家洛的脸色，习家洛装作没听到，但脸色却着实不好看。

温蕊有些无奈。

中午的太阳很大，两人小跑着回到宿舍楼，在电梯里各自按下楼层分开。

温蕊怕回来的动静会吵到佟昕怡，开门关门都轻轻的，稍微往里走进，才看到佟昕怡根本没睡，正坐在床上反扣着书往她这边看，看到进来的人是她才松一口气，继续靠在床上看书。

刚放好大提琴，手机在口袋震动一下，她拿出，有两条消息，一条是梁葵妍发来的，问温蕊接下来练琴怎么办，温蕊看着自动升起的键盘不知道怎么回复。

“所以你中午没回来的时间都在练琴？”

佟昕怡在这时开口，温蕊看她，她头也没抬，手还在翻书，或许是没有得到回答，佟昕怡这才看向她，表示自己在跟她讲话。

温蕊愣一下，随即打开床头柜拿出药水：“嗯。”

“为什么要中午去？”

温蕊走进厕所，开始往腰部乌青的地方上药：“平时琴房都有人。”

佟昕怡慢悠悠地说：“你不应该有单独使用琴房的权利吗？”

温蕊上药的手顿住，她没有想到这一点，更让她意外的是佟昕怡对她的态度。

温蕊擦干净手走出厕所到书桌前翻出课表，上面标注地清楚：周四下午三点至四点，3号琴房，温蕊。

她拿起手机给梁葵妍发信息：下午三点，3号琴房。

梁葵妍那边回得很快，三个感叹号后又发来一条消息：两点五十下课就去等着吧，我怕那些人依旧不要脸。

温蕊回了好。

退出聊天界面，她才发现第二天消息是习家洛发来的，但是现在已经撤回，不知道他是不是发错了，温蕊也不想去问他。

现在才一点，还有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温蕊脱掉外套搭在椅子上，准备补午觉，一转身才发现佟昕怡在看着她，两人毫无预料地对视，佟昕怡立马移开视线，继续看书。

温蕊有些疑惑，但也没表现出来，换身睡衣就上床小憩。

朦胧中还能听到空调外机运转的声音和佟昕怡翻书的声音。思绪好似飘到了十四岁的生日那天，肖敬先站在她的旁边，她踩着凳子才能勉强地再四层蛋糕身后露出脸，她小心翼翼地许了愿，再费力地垫脚吹灭蜡烛。

肖敬先问她：“你许了什么愿望呀？”

温蕊仰头，骄傲地说……

叮——

午休结束的铃响划破天际，温蕊有些头重脚轻，时间短得好像根本没睡，只是闭上眼马上又睁开的感觉。

她坐起，晃神时想着刚才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时候的她许了什么愿。

等温蕊起身后才发现佟昕怡早就不在宿舍里了，她收拾一下东西，离开前把窗户打开透气。

窗户一开，一阵劲风就从外冲进，桌上的课本被翻得窸窸窣窣，离窗户远的那张桌子也没能幸免，佟昕怡还没放回书架的课本被吹开连翻好几页，有一页纸还从里面被吹出飘到地上。

温蕊帮她捡起，只是草草一眼，便看到纸上面加粗的标题：伯利亚大学附属高级中学直升报名表。里面的信息都已经被填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交。

温蕊把它重新夹回书里，还帮着把书翻个面，让书脊对着风口以防被再次吹开。

宿舍走到教学楼的路上，身边经过的同学脚步或急或缓，熙熙攘攘地凑在一起，遇到老师招呼声此起彼伏，青春澎湃，而温蕊只是默不作声地在算一直到九月份自己会攒下多少存款。

她像是溪流中的石子，不随波逐流，非常显眼，以至于在楼上随便往下看，一眼就能看到她。

佟昕怡懒懒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站在她对面拿着银行卡的白薇，白薇没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还在絮絮地说：“现在到选拔赛开始也只有两周左右的时间，最多八个小时，我出三万买你这八个小时的时间你稳住那不亏吧。”

“为什么找我？”佟昕怡几乎是打断她，“你们班也有很多拥有琴房时间但是不用的吧？”

白薇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尴尬地笑笑，拿着卡的手微微下垂：“但是我们班需要使用琴房的人也很多，所以我只能找别的班。”

佟昕怡还想问，张嘴却听到午读的铃声响起，话到嘴边又拐个弯，说着走进钢琴班教室：“我考虑一下。”

“欸，”白薇喊她，佟昕怡转头看她，白薇把卡递给她，“你先拿着吧。”

班级门口来来往往，佟昕怡不太想纠缠，一把拿过卡，进了教室。白薇笑着，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转身准备上四楼回班，却看到刚走上楼梯口的温蕊，两人对视的那一秒白薇的笑容渐渐消失。

温蕊没有给她表情，只是轻飘飘一瞥，又继续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