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沉舟侧畔千帆过

在萧云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人声鼎沸的小巷，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庭院，她站在门口，目光凝望这眼前的庭院，虽说她从未有过这里的记忆，可是在她记事之后，每一年哥哥都会带她来这里，指着破败又荒凉的一草一木，给她讲述着他曾经在这里拥有过的过往。

“弘历，这就是我的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着。

“朕陪你进去看看。”他俯首看着她。

萧云看向他，眸光复杂，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朕陪你进去。”乾隆又一次说道，在他坚定的注视下，萧云也终于点了点头。

他们进了院子，或许是不久前刚刚下过雨的缘故，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泥泞的水池。

萧云一只手被他牵着，一只手提着裙摆，尽量躲着水池走。

裙纱飞扬，不过是一瞬间，她已稳稳落入他的怀中，没有被泥垢沾染分毫，萧云看向他时，便是他温柔的眼眸和嘴角边宠溺的浅笑。

再沉静的心，遇上他，都是波澜壮阔。

她抬臂环抱着他的脖子，从他蛊惑人的眼神中移开视线，环顾四周。

当跨过一个又一个水池之后，他才轻轻放她落地，继续牵着她的手朝着前方走去。

等他们来到后堂时，依旧是落满灰尘，房梁上还有厚厚的蜘蛛网，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打扫过了，可就是有那么一间房，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从外面看像是特意被人修葺过的，也没有丝毫的灰尘。

萧云有些不解，是谁来过吗？

她和哥哥都不在杭州，怎么会凭空出现这样一间干净的房间呢。

她满腹心事，拉着他的手自顾自的推开了门，完全没看到身后的乾隆微妙的神色。

房间时，眼前的景象令她整个人浑身一震，瞠目不已。

她看着那一排排的灵位，震撼地掩嘴，眼眶泛红。

那是，当年文字狱，他们萧家所有的死难者。

十九口的人名，所有人都在！

从上到下，按辈分来排列，甚至有一些是实在不知道名字的人，就只是刻着“萧家族人”四个字。

不是很大的地方，被一盏盏长明灯点亮，灵位前的地上摆放着蒲团。

萧云愣在了原地，乾隆领着她走到了最主位的灵位前，站定。

灵位上刻着的赫然就是萧之航和杜雪吟的名字，也就是萧云的爹娘。

她的生辰，他带她回了她的家，他为那一场悲剧里死去的人都立了灵位。

难怪，他会第一站就带着她直奔杭州。

她回头看向他，眼眶微微泛红。

他松开她的手，上前为她点了三炷香递给她。

萧云双手微颤，接过他递来的香，上前跪下，诚心地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将三炷香插进了香炉里。

而后乾隆也点了三炷香，微微鞠躬，算是拜过了众人。

他是皇帝，他完全可以不用这般。

当年的事，是他在其位谋其政的决定，而当年的萧之航也确实在他明令禁止的情况下，做了不该做的事，也确实组织了青龙帮，所以，即使放到现在，萧之航也依旧是罪无可赦。

乾隆之所以能做到如今的地步，也都只是为了身边的女人而已。

所有的灵位都很新，一看就是刚做好的样子，乾隆将香插进香炉，又将她的手牵起，原本还有些愣神的萧云，还未回神，就已经被一只大手再次握住。

她抬头，对上的他毫不收敛爱意的凤眸。

“为我做的？什么时候的事？”她淡淡地问道，目光也再次看向那崭新的灵位，心里，有些怅然，但又胀胀的。

“在我决定带你出门的时候吩咐他们弄的，这也是他们的家，虽说有些荒了，但对他们来说，依然是家，这里的长明灯，我已经命人看着，不会再灭了。”

“谢谢！”

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为她的亲人设灵，长明灯不灭，因为她，他才这般重视他们的。

他摇头道：“为你做的每件事，我都甘之如饴，在凌云寺里与你相逢，仿佛在至暗的时光碰见扑面而来的光。

而你的一句跟我回家。

我晦涩的眼底也布满红晕，破碎的心也暂缓钝痛，满是希冀。

纵然我寻你满心疲惫，却也在无望的路上追寻你的身影，思念化雪，相思几重，我无法想象你在某个角落会成为别人故事里的星空。

今日，我也算带你回家了，我也想让他们知晓，我有在拼命对你好。”一向温情的嗓音听起来也有些干哑。

她一直都知晓他的好，他对她的好。

这世上，她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了。

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化解她心中的遗憾，也在告诉她的家人，他很爱她。

爱到一次次为她破例。

她没想到他会为她在这里立起一块块灵位，看着眼前轻晃的烛光，她似乎又想到了她大婚前做的那场梦。

她的爹娘，面带微笑，对她说着新婚快乐。

这一刻，她竟有些想哭，泪珠一颗颗地滴落下来，但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有些莫名的高兴。

看她无声落泪，乾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乖，别哭了。”他柔声轻哄。

萧云缓缓抬头看着他，满脸泪痕，通红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还在不断地顺着脸颊滑落。

乾隆笑了笑，抬手以指腹轻柔地为她将脸上的泪拭去，可她的泪好像擦不干净，湿了他的手，烫了他的心。

索性，他放弃替她擦泪，将她拥入怀中，“哭吧，我允许你最后一次为他们哭，最后一次。”

“弘历，从前我每次来这里，我都很难过，可是因为是你带我回家，我会没有那么难过，甚至于我很高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那么多，终于，过去已经过去了。”

他允许她哭，她埋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说着，还带着几分啜泣。

“是我当初下的圣旨，所以我也是有错的。”

“不是的，不是的......”她在他的怀里剧烈的摇头，不愿他再背负对她的愧意。

“好了好了，都有错。”他笑着安抚，轻轻后退一步，俯首，抬起她的脸，“都过去了，我带你来杭州就是想要告诉你，从今以后，此事孰是孰非，都过去了，或许曾经只是一句话，但现在不再是一句话了，以后不再有遗憾，也无需再提起，嗯？”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笑着点头。

“我最爱的脸都要被你的泪水给泡肿了。”乾隆装作轻斥，抬袖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

闻言，她破涕为笑，看着这样为她的他，还是很想哭。

“你再掉一颗眼泪弄湿我的衣袖，就必须再给我做一件锦袍。”看到她眼里又蓄满了水雾，他威胁道。

“弘历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是趁火打劫。”她啼笑皆非，推开他的手，拿起自己的衣袖胡乱地擦着余下的眼泪。

“你瞧，这不是停了吗？”他笑，指腹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敛了敛眉，温柔浅笑，“已经上过香了，我们走吧，天色不早了，他们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好。”

他们出了萧府的大门，尔康和永琪几个已经将他们一行人住的馆驿安排好了，他们便直接出发去他们今日下榻的馆驿了。

路上，两边的酒楼传出阵阵飘香，“弘历，好香啊，我们在酒楼点一桌怎么样？”

“嗯，你看朕有多饿了。”他神色淡淡，拉起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腰腹上。

萧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羞得抽回手，“弘历，在外面呢，别这么不正经。”

在外面，他也敢如此不正经，真的是。

“哦？昨夜......我以为云儿很喜欢我......不正经。”他搂在腰上的手猛地收紧了些力道，俯首在她的耳畔吹气低语。

“弘历！”她面色涨红，忍无可忍地瞪着他，柔柔的嗓音即便是生气也听不出什么威力。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听我家云儿的，换个地方再不正经，等没人的时候~”他笑道，搂着她往她刚刚手指指向的一家酒楼走去。

萧云红着脸，然后有些心虚的眼睛瞟向了四周的过路的百姓。

脑海中因为他的话也不自觉地浮现在一些让人羞红的画面。

这......

“云儿是在回味？”他察觉到她的失神，拿起她的一只手揽上了他的胳膊，出声打破了她的遐想。

萧云回神，“什么？”

“我说，云儿刚刚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回味昨夜的美好，那你说，今晚，我又该如何让云儿满意呢？”

她羞极，拳头捶在他的胸口，然后才松手。

乾隆心情大好，揽着她的胳膊，缓缓走进人满为患的酒楼。

他的手很大，紧紧包裹着她的小手，仿佛天生契合。

他们既是尊贵无比的皇帝和贵妃，又是这世间的普普通通的一对沉浸在爱河里的新婚夫妻。

一场杭州行，他带给她的惊喜与感动远不止于此，而与此同时，远在大理的萧剑和晴儿也因缘际会来到了杭州。

或许他们会相逢，也或许依旧无缘错过。

只是不知，两年前剑拔弩张，各有伤亡的乾隆和萧剑，两年后再见时，会是怎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