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安然说。
两位佣人闻言纷纷跪下，“大少爷，我们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我说了出去。”安然把洗脸的帕子放在水盆里，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还需我说第二次？”
两位赶紧佣人点头如蒜，连忙退下去了。
到吃早饭时，安然发脾气的事已经传到了饭桌众人的耳朵里。
安二爷问：“怎么了然儿？是不是小伊和小秋伺候得不好。”
安然喝了一口粥，说：“我不想要那么年轻的丫头伺候我。”
安老夫人点头，“也是，小丫头手脚一点也不利落。换吧。”
安二爷说：“好，舅舅再去给你找找。”
当管家领着两位二十五六风华绝代的姐姐们站在安然面前时，安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只是没过几天，安大少爷又发脾气了。他的东西不能乱动，谁动就跟谁急。那着两位姐姐不知晓，帮着收拾时，周安然便把人赶出去了。
第三次时，安二爷换了两个三四十岁左右的人。手脚勤快，会看人脸色。结果不到一天就被安然赶走了，原因是看着年纪太大，相处不习惯。
安老夫人听着管家前来汇报，她转了一下手珠说：“那把所有下人叫来，让然儿自个挑。”
大家伙儿知道的是新回来的大少爷脾气怪，不好伺候着，不明白缘由的还以为大少爷选枕边人呢。
一时间安公馆的人三十岁以下的男女全都接到了集合的消息。
洛伊宁听到消息时正在后院和何溪一起洗衣服。
“啊？都去吗？”何溪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
来传消息的是椿香姐，四十来岁，在厨房的管事。
“是啊。”椿香说，“听说这大少爷脾气怪得很，谁都伺候不了。”
何溪甩了甩手上的水，“那小伊你把剩下的衣服清了，我去。”
椿香说：“诶小溪，他也要去。佣人里三十岁以下的都要去。”
何溪语气恳切地说：“姐儿，他去干什么呀？充数吗？大少爷也不可能选他当自己的佣人吧？”
何溪心里想的是洛伊宁走路不方便，前院后院跑太麻烦了就待在这里好了。
椿香一想也是，就没让洛伊宁去。
阳光下，蓝色短衫的是女佣，长褂长裤的是男佣。近百人儿规规矩矩站在安然面前。
安然一排排走着，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或张扬或胆怯，每一张脸都很陌生，是他小时候没见过的。
“这儿真像似跟旧时代皇帝选秀似的。”二夫人在坐在遮阳伞底下说，“妈你说是不是？”
“然儿喜欢就行。”安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说，“有说他的时间，不如多管管你女儿。这两天人跑哪儿去了？表哥回来也不见人影。”
“这不是然儿回来得太突然吗？她也不知道啊。还在杭城跟朋友玩儿呢。”二夫人说着罢：“过两天自然就回来。”
安然把所有人一一看完，最后一个站着的就是何溪，后院离这里远，她几乎是跑过来。
安然看完所有人说：“少一个。”
安夫人听到后问身边的管家，“少一个？”
管家也不知道少谁，他不可能记得起来还差一个小瞎子没来。
何溪心里紧张，怕怪罪洛伊宁，连忙说道：“回大少爷，是我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弟弟，他没来。”
“把人叫来。”安然说。
“是。”何溪无法违命，又去后院把洛伊宁拉过来了。
洛伊宁刚把所有衣服清干净，晾起来，身上的粗布衣服被水沾湿了一大片。他乖乖站在何溪旁边，在队伍的最末尾。
安然勾了一下嘴角，目光落在那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瞎子身上，“我要他。”
“他选了谁？”安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前面的人挡住视线看不清安然站在谁面前了。管家站在一边却看得一清二楚，支吾着说：“老夫人，大少爷选了那个……”瞎子一词在管家嘴里转了个弯儿，“眼盲儿的孩子。”
安老夫人是记得公馆里有这么一个人，她当年看这孩子多病还眼瞎，才会收留这么一个没有劳动力的人，就当是做好事了。
安然带人上前时，洛伊宁脑子已经宕机了。
“外婆，就他了。”安然说。
二夫人秉着看笑话的心，着实笑了一下，“然儿，你放着好好的下人不要，选儿个瞎子能照顾你什么？”
安老夫人也觉得不妥，“是啊然然，这孩子都看不见怎么照顾你？”
安然笑了一下，似觉得无所谓，“瞎子才好，瞎了，就可以随便欺负了。”
洛伊宁听着这话微微抬起了眼皮，如墨的瞳仁里映照着那个名为安然的人的脸。
安然看了他一眼，小瞎子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今天把脸洗干净了，果然是个白净人，他说：“那就把你姐姐也叫来，一块儿吧。”
最后安然选了洛伊宁和何溪作为自己的贴身佣人。
洛伊宁提起心才放下一点，有了何溪他才有点安心的感觉。
何溪也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能负责去伺候人的佣人并不多。她十三岁便是来安家馆便一直跟着厨房的椿香姐做事。洛伊宁就更别提了，小时候一直生病待在后院柴房。后来病好了些，也不能干什么细致的活儿。
成为安大少爷的佣人后，何溪和洛伊宁还领到了两套新的佣人服。
洛伊宁摸着自己身上的新卦子笑了一下，以前那件粗布衣缝缝补补，已经不能穿了。
“你说这大少爷选我们俩做什么？”何溪和洛伊宁一左一右担着桶水，杨溪转过头说，“小伊你绕一下，前面有石头。”
安然给两人吩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不想用花洒淋雨想泡个澡。姐弟俩马不停蹄地去后厨担水去了。
“不知道。”洛伊宁绕开脚边的石头说，“他好像真的挺奇怪儿的。”
“呸呸呸。”何溪说，“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到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洛伊宁忍不住目光转了一下，四周没其他人。下次一定不乱说了。
洗澡的木桶放在屏风后面，何溪和洛伊宁合力把水倒进桶里。水蒸气一下子弥漫上来，飘起来一层白烟。
安然正好吃完饭回来，何溪对他说：“大少爷洗澡水备好了，您先洗吧。”
“嗯，下去吧。”安然把外套脱了，又说：“你等等。”
何溪停住。
“既是泡澡怎么能少了搓背呢。”安然手翻一指洛伊宁，“你留下，给我搓背。”
洛伊宁看到他指向自己，差点儿就开口了。何溪上前一步说：“大少爷，我来吧，他看不见，会很麻烦的。”
“没事儿，你一个女孩子，还是算了。”安然说，“就他吧。”
何溪一愣，他们是下人，可不存在什么男女有别，只要主人家有吩咐，这点儿事根本不算什么。没想到大少爷竟然会顾及她是女孩。
安然把衣服利落地脱光进了木桶里坐着，“过来吧，搓背会吧？”
“会。”洛伊宁摸着桶边的毛巾，沾着水贴在安然背上，“爷爷洗澡时我也给他搓过。”
“诶你这人啊……”安然笑了，“你别拿我跟你爷爷比较啊。”
洛伊宁以为自己说话不妥，便不敢再开口了，专心着给少爷搓背。
“说起来，小瞎子，你叫什么名字？”安然趴在桶边问。
“洛伊宁。”他说，“伊宁的伊，安宁的宁。”
小瞎子搓澡手艺真不错，安然被伺候得挺舒服，他眯缝着眼睛，嗓音都酥几分了，“名字挺好听的，有什么寓意吗？”
洛伊宁说：“我是生在湖宁河边的，所以就取名依宁，但是爷爷说依字有依赖的味，因为我娘生完我就死了，爹也跟人跑了。于是他找了个读书的人，问什么字和依相似，就选了伊宁的伊。”
安然问：“那你带爸后来怎么样了？？”
洛伊宁反应了一下爸是他爹的意思，留过洋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他说：“他跟人走的时候被日本人杀了。所以爷爷才带我来了安公馆。好在老夫人愿意收留我。”
“小可怜啊。”安然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半个身子，湿漉漉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洛伊宁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珠都不带转一下的，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其它地方。手下的皮肤紧实，没有一点儿赘肉。这比洛伊宁摸过的任何一块墙都要好摸。
安然也不是怀疑什么，他只是没接触过盲人有点好奇，过多的安然也没有问。他转过去又享受了一会儿，然后说：“好了可以了，帮我擦水吧。”
说罢安然咚地一声从水里站起来，白花花的身体就洛伊宁在面前，一览无遗，该看的不该看的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洛伊宁很想飞快地挪开眼睛，但是那样就会暴露他看得见的事，于是他改为盯着安然一双笔直的腿。手往屏风上摸，似作找干毛巾。
安然见他摸东西实在困难，从屏风上取下干毛巾
递到他的手上。
洛伊宁盲擦了一通。同样都是十七岁，安然身材真的好，腿笔直，腹部还有隐隐的腹肌。
“少爷你是有在锻炼吗？”洛伊宁问着。
“摸到肌肉了？”安然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嗯。”洛伊宁回答到。
“我还有腹肌呢，摸摸看。”安然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腹部摸，勾了勾嘴像是在炫耀着。
碰到的那一瞬，洛伊宁手心跟触电一样，他摸到了温热湿滑的皮肤，但他也不敢多摸只停留了两秒，“真的有腹肌。”
“是吧，不像你这个小弱鸡。”安然说。
洛伊宁脸突然跟火烧一样红了起来，他确实肚子平平没肌肉。
安然穿好衣服后，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皮箱。一打开，拿出一个棕色纸盒子递给洛伊宁。
“少爷，这是什么？”盒子外面全是洋文字，他连汉字都认不全更别提洋玩意儿了。
“Chocolate”安然说。
洛伊宁皱眉着，显然没听明白，“什么？”
安然笑了一下，说：“小土包子呦，这是巧克力。路上没吃完的，送你了。”
洛伊宁没听过这种食物，听起来是可以吃的，他说：“谢谢少爷。”
“别人都一口一个叫我大少爷，你为什么叫我少爷？”安然突然问。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问题把洛伊宁给问懵了。他只是无意识地叫，而且叫大少爷三个字太绕口了。
洛伊宁怕自己一个字说错了，不但巧克力收回了，还会被赶出去，他眨眨眼说：“少爷，叫着亲切点儿。”
谁知呢，安然笑了一下说：“行，我允许了。”
回到住所洛伊宁还在想今天的事，安然一点儿也不怪啊，还……非常的亲切。那之前的下人是怎么惹他生气的？
洛伊宁把放在胸口的盒子拿出来，“姐儿，爷爷，少爷赏我东西啦。”
“什么呀？”何溪接过，打开那个盒子，看到放在盒子里一颗颗锡纸包装的东西时她差点儿没尖叫出来，“巧克力！”
巧克力是属于进口的东西，他们只听过却也没见过。这东西的价值可不比珠宝便宜。就连一贯奢靡的二夫人也不常吃。
“你哪儿来的？”何溪紧张地问。
“是少爷给的。”洛伊宁没听说过巧克力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洛爷爷瞧了一眼，“不就是个黑糊糊的球球吗？小伊说别人给的那就不是偷的。”
“唉，这不是偷不偷的问题。爷爷你不知道这巧克力是洋货，二夫人要吃也得等。”何溪揣测说，“不会是先给小伊，明天再派来人说，是我们偷的吧？”
洛爷爷敲了一下何溪的头，“这该怎么戏曲听多了吧。大少爷能图我们什么呀？咱仨都穷，栽赃嫁祸，什么都不会得到。”
“少爷不会这么做的。”洛伊宁直觉周少爷是个好人，但手里的东西好像真是价值不菲儿样，他说：“那我这去还给少爷！”
“诶小伊！”何溪拽住他说，“大少爷送给你了，你再还他，大少爷说不定会置气。”
“那……”洛伊宁拿着手里的东西觉得这外国来的东西分外烫手。
“那就吃。”何溪眨眨眼说，“既然送你了，就是你的了。吃完再说。”
洛爷爷气定神闲地说：“不怕栽赃嫁祸了？”
杨溪说得理直气壮，“咱们什么也没有，怕个什么？”
爷孙三人笑成一片。
后院寂静，洛伊宁小心翼翼地剥开金色锡纸，一口放在嘴里。这巧克力还是夹心的，咬下去就在唇齿间化开。
何溪也吃了一个说：“原来巧克力是这个味道，真好吃。”
洛伊宁说：“比酥华园的糕点都好吃啊。”
少爷说他是土包子，他真是土得不行。他大概这一辈子也不会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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