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宫子羽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上有些细密的汗,明显睡得很不安稳
另一间房内,云为衫小心地打量着房间四处,用手抚摸床被。她推开窗,看向窗外,院落里有侍卫提着灯笼持刀巡逻
远处的树梢上还有隐蔽的木台,上面有人背着弓箭,注视着一切
云为衫低头,默记于心
宫子羽浑然不知,还在睡梦中,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梦里的人影纷乱
宫子羽满头大汗,从睡梦中惊醒
多少次了,他睁开眼还沉浸在梦里,情绪汹涌得可怕,眼里都是泪
不知几更,蜡油浅了一些,烛芯烧得很长
云为衫埋头伏案,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写完后,她迅速把纸叠起来,贴身藏好
她脚步声很轻,低头琢磨了一下,悄悄走到门口,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无人。然后,她拉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
宫子羽云姑娘
云为衫愣住了,只能停下,转身看着宫子羽
宫子羽这么晚了,云姑娘怎么还不睡?
他并没有奇怪她半夜出门,只是带着关切的语气问
云为衫神色自如地反问
云为衫执刃不也没睡?
台阶上,宫子羽和云为衫并肩坐下
花圃里的花被风摧得折了腰,但依然有香气,氤氲在冬夜里,久久不散
宫子羽是不是换了新地方睡不习惯?我可以让下人给你准备点安神汤药……
云为衫莫名地轻轻一笑
宫子羽有些尴尬,他强忍着,问道
宫子羽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云为衫看着宫子羽额上未退的冷汗
云为衫执刃明明自己也睡不着,却还操心是不是要帮我准备安神汤药
换宫子羽突然沉默了
云为衫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云为衫学着他刚才的样子
看云为衫模仿自己,宫子羽原本皱在一起的眉眼稍稍舒展开来
宫子羽我睡不着,也是因为换了新的地方
云为衫奇怪道
云为衫你不是一直住在羽宫吗?
宫子羽他们说我现在已经是执刃了,让我搬到之前哥哥住的房间
他笑起来,但笑容里又带着忧郁
宫子羽但里面都是哥哥过往的痕迹,布置、陈设完全没变,感觉他并没有离开……
人留下的痕迹或许很快就会消失了,衣服会陈旧,物件会损坏,在岁月里更替,然而一个人留在心里的回忆和念想又需要多久才能被抹去?
云为衫心中一个看不见的角落同样跟着颤动了一下。她看着宫子羽年轻的脸庞,然而他的肩膀上已经扛起了超越他年纪的责任
见宫子羽额际的汗久久没被冷风吹干,云为衫拿出了手帕
云为衫入冬了,夜里很凉,执刃大人却满头是汗……做噩梦了?
云为衫伸手,手帕却在空中悬停了一秒,她恍惚中反应过来,这个举动并非故意接近他而为,而是下意识的。她把手帕递给了宫子羽
宫子羽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愣着没有动
于是云为衫顿了顿,抬起手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动作十分轻柔。宫子羽的脸很快透出一抹薄红,两人挨得极近,似乎能看清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云为衫看来执刃大人是被伺候惯了。之前也是别人帮你擦汗吗?
云为衫用半开玩笑的话打破了这个氛围
宫子羽没有没有哦……除了我娘
他方才下意识地停顿,只是想起了一些本以为已变得很久远的过往
宫子羽我娘会帮我擦汗,但是她不会帮我擦眼泪
云为衫你小时候很爱哭?
宫子羽每个人总有些伤心事吧……但我娘说,男子汉不要哭。后来我就渐渐不哭了
宫子羽沉吟着,看见眼前那被风吹得有些红的手指,他顺手接过云为衫的手帕,两人的指尖轻触,云为衫缩回手,宫子羽自己擦起了汗
云为衫我以前也常常做噩梦……
云为衫想起了什么,轻轻开口
云为衫睡不着的时候,妹妹就会唱歌给我听……
不知道多少次,她浑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呼吸和心跳难以平静,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有人一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抚慰她入睡,一边吟唱着温柔的歌谣。她安心地躺着,闭着眼睛,身边的歌声还在继续,软软的、甜甜的,她的表情平静下来,嘴角轻轻抿着,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翻开了很久不敢触碰的回忆,云为衫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
云为衫我只要听着妹妹的声音,就不会再回到噩梦里了
看见云为衫眼睛有些湿润,宫子羽不由得问
宫子羽你和妹妹感情很好吧?你离开了梨溪镇,入了宫门,她一定很想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望天,一只飞鸟在夜幕下飞过,她的眼睛便追随着那个方向看去。宫子羽也没有再问
四下静谧,夜风轻拂,两个人就这样肩靠着肩,孤独的庭院里,连树叶的婆娑都能听见
云为衫谢谢你
半晌后,云为衫开口
宫子羽奇怪
宫子羽谢我什么?
云为衫我没有答,你也就没有再问
她以为他会好奇的,但他选择了无声的安慰
宫子羽有时候,没有答,就是答
云为衫有些意外,她回过头,看着宫子羽清俊的侧脸,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然后从衣袖里拿出那件狐尾佩饰。那夜大殿出事,他把这个东西垫在了她的头下
云为衫一直想把这个还给你,都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那狐狸毛油光水滑,柔软得安抚人心,宫子羽沉默地接过来,重新挂到腰上
云为衫我看这个挂件,执刃大人日日挂着都不离身,想必是你的珍视之物吧?
宫子羽“嗯”了一声
宫子羽是父亲送我的
云为衫神色自若地说
云为衫以前爹爹行商,我也见过各种皮料,这个狐狸尾巴色泽纯净,花纹对称,如此上等的狐狸毛,必定是你父亲花了很多心思才寻到的吧?
宫子羽怔了怔,连她都看出来了,自己却从未留意过那些细节
他有些懊悔地低下头
宫子羽父亲做事向来都是用心,总有他的深意……只是我年少心浅,没未懂过……
云为衫附和
云为衫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执刃这么年少,怎么可能事事看清?
宫子羽心里的愁意很快淡了不少,许是夜风让人冷静,许是因为身边人的话
好半响,他才说
宫子羽又叫我‘执刃’,不是说了私底下叫我‘羽公子’吗?
云为衫那公子也别叫我‘云姑娘’了
宫子羽行,那我叫你什么?
云为衫转过头,看着天,月光照出一些云的形状,朦胧却镶着银色的边
云为衫怎么不回答?
云为衫又学着他的样子
云为衫有时候,不答,就是答
说完,轻轻地笑了,眼睛弯弯的,星光月光仿佛同时掉进她的眼睛里。
宫子羽低头,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嘴角竟然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也顺着云为衫的视线,看着天幕,月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月亮的清辉把他的面容勾勒得仿佛象牙雕刻般精致
云为衫避开了视线,她的眼睛突然暗淡下来
云为衫感受到宫子羽此刻的眼睛流动着的不似冬日的灰光,而是温暖得如同春天来临时的光晕,他看着自己,那些光芒也就照拂在她身上,于是她再也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