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长房大奶奶史氏于中秋佳节诞下一女婴，合府上下热闹非凡，八月十八日正值长房嫡长孙女洗三，可巧长房二奶奶柯氏生产，半个时辰后，柯氏诞下一女。沈侯爷想着两个孙女生辰相近决议将二人的满月拖至九月十九一道办了。

九月十九日，宝琳和五个小姐姐一同早起去看望两个侄女儿，秦氏的院子里有间空房，使人将这空房打扫干净就把两个小婴儿抱到这里住着，宝琳站在摇车外望着两个可爱的小侄女儿忍不住想拿手戳一下，两个小侄女儿圆圆的脸蛋睡得正想，两个奶娘抱着阳哥儿和源哥儿也来探望婴孩，源哥儿指着蓝色的襁褓向阳哥儿炫耀：“这是我妹妹”，阳哥不甘示弱，指着红色襁褓说：“我也有妹妹”。阳哥说：“我妹妹比你妹妹漂亮”，源哥不服气道：“我妹妹最漂亮”，两个哥儿争执声越来越大，两个婴孩在睡梦中呢喃，似乎她俩要被吵醒，宝琳转身叉腰竖眉瞪眼地呵斥两个侄儿：“你们别吵了，要是吵醒了我侄女我一定揍你们两个”。哥俩被宝琳凶得忘记了争吵，阳哥回过神来说：“小姑你好像母老虎”，宝琳无言以对，宝欢走过来从身后抓着两个侄儿的肩膀威胁他两：“你们要是把小侄女吵醒了我就把你们两个按在地上打”，哥俩听到宝欢的声音吓得直哆嗦，宝琳哈哈大笑说：“你们说我是母老虎，可真母老虎在你们背后”，宝欢瞪了宝琳一眼：“小妹闭嘴”，宝琳赶忙捂住嘴巴不敢再出声。两个小婴孩没有收到外人影响依旧睡得香甜。

彩娟来找宝琳说：“姑娘，大姑奶奶回来了”，宝潇问：“佳乐和佳沁在哪里？”彩娟道：“在老太太房里”。宝欢拉着妹妹们说要去找佳乐和佳沁玩，六姐妹刚到荣寿堂就听见老太太问宝芫：“你和大姑爷几时走？”

太太们和姑娘们同薛姨娘也在这儿，宝芸也来了，还有宝芫的婆婆杨夫人也在此，她与秦氏坐在老太太的左下首，薛姨娘站在秦氏身后，宝芫与老太太坐在榻上，宝芫笑说：“上头下令说让我们过两日就去矩州”。老太太关切地问道：“怎的这般急？那嘉郝和佳乐怎么办？还有嘉安呢？嘉安才一岁怎能离得了母亲？”

杨夫人笑道：“嘉郝三姊妹由我照顾，儿子和儿媳此去矩州路途遥远且地势险要很难带上这几个孩子，所以就留他们在家里由我照看”。宝琳一听这话便知道佳乐要变成留守儿童了，宝琳看向坐在宝芸身边的佳乐，发现佳乐神情萎靡闷闷不乐的，下手的佳沁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宝琳能理解她们此刻的心情，毕竟要和父母分离了谁都不会开心的。

老太太见宝欢等人来了就让她们带佳乐和佳沁出去玩，宝欢去牵佳乐的手，佳乐宛如木偶一般跟着宝欢走，宝琳默默牵起佳沁的手，七人走出屋子，宝嫣问佳沁：“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呀？”

这话一问，佳沁就红了眼眶，她呜咽地说：“父亲要去矩州了，母亲和姨娘都得跟着父亲走，我和哥哥姐姐还有弟弟被留在京城”。宝然道：“那你们跟着去矩州呀！你放心，我们会想你们的”。佳乐低声道：“娘不许我们跟着去矩州”，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不语。

片刻，宝欢猛拍佳乐的肩膀说：“不去就不去，别怕，有小八姨陪着你们”。宝琳握住佳沁的手安慰她：“还有我，你们要是觉得在家闷了就来找我玩，我会陪着你们的”。宝嫣、宝蔓、宝潇和宝然都说会陪着两姐妹，佳乐佳沁泪眼汪汪地看着小姨们，一时泪如雨下，宝嫣都跟着哭起来，宝琳的鼻子酸了，眼睛红彤彤的，六姐妹抱住两个侄女轻轻抚慰。

两姐妹哭了好一会儿方渐渐止泪，宝琳问佳乐：“你父亲什么时候走？”佳乐道：“后日辰时就走”。

宝欢看到祎康牵着个男童朝寿安堂走来，宝欢叫住他：“小弟，你往哪里去？”祎康道：“我要同祖母和娘说今夜想去大姐家陪広哥儿，他姨娘后日就要走了我怕他难过就想去陪他两日”，这个広哥儿正是他牵着的男童，大姐夫的次子杨嘉広今年四岁，他和佳沁一样都是大姐夫的妾所生，如今他的眼睛红肿好似方才哭过。

祎康带着広哥儿进了屋子，宝潇道：“不如我们也像小哥一样去陪佳乐佳沁好不好？”

五姐妹赞同这个提议，八人手牵手去找老太太说了此事，原本老太太还说怕麻烦杨夫人，杨夫人担心孙子孙女难受便说有宝琳几人陪着也好，宝芫心疼女儿孤单也说让妹妹们去陪她住几日，老太太允了此事，杨夫人带着儿媳和孙子孙女又去拜别太夫人，申时，宝琳等人跟着杨夫人回杨府，祎康也同去。

宝芫的公公是太子太保杨杨柱，杨大人原是苏州人士，他喜爱苏州园林，因此杨府的园子都是比着苏州园林建立的，花草树木，假山流水，小池碧园一样不缺，宝琳一路欣赏着园林美景，数条锦鲤自由自在地游荡在小池里，池中还有数十株荷叶，荷叶上浮着荷花，几只仙鹤在鹅卵石岸上翩翩起舞。

杨家老太爷于十四年前去世，享年七十六岁。杨老夫人尚在人世，如今她已有八十七岁高龄，杨老太爷与老夫人育有三子两女，并无妾室与庶子女，早年宝琳听大姐说过老太爷原是自耕农，后来家里攒了些钱勉强供三个儿子读，后来杨大人在24岁中举之后家里才有些闲钱置房买婢。

杨家总共三房人，杨大人是次子，是以他家为二房，他上有长房大哥，下有三弟，大姐宝芫嫁的是二房嫡次子杨宗远，杨夫人生有三子一女，但嫡长子早夭，因此杨家二房以嫡次子杨宗远为长，宝芫就是杨府的管家二奶奶，杨大人还有五房小妾，这小妾共生八子六女，最小的庶子于十三年前染上天花夭折。

宝芫与牵着弟弟和妹妹们去拜见杨老夫人，接着又带妹妹们依次去见杨大夫人、杨夫人和杨三夫人，姊妹八人回到杨老夫人的仙鹤居已是酉时，杨老夫人抱着曾孙女在房里逗笑，宝芫领着弟弟妹妹们进屋并与老夫人笑道：“老太太，孙媳回来了”。

杨老夫人请宝欢七姊妹入坐，六姐妹告谢后坐到佳沁身边，杨老夫人与宝芫说：“你去叫思颖几个过来见客”，宝芫笑道：“老太太，方才我带妹妹们去见大伯母和三婶子的时候就已经叫人去请姐儿们了，想必这会子也快到了”。

这时外面一阵欢声笑语，“曾祖母，我带妹妹们来了”，一群仙衣罗裙的美人走进屋子，颜控宝琳又大饱眼福了，一群仙女朝老夫人走去，她们中或有身姿窈窕，或有娇憨可爱，姐儿们先给老夫人请安，宝芫邀姐妹们与宝欢六人厮认，为首的女孩生得桃花脸，一双秋波眼炯炯有神，宝芫搂着那女孩说：“这是大太太的孙女思颖”，接着宝芫又将别的女孩指给妹妹们认识。

这些姑娘中最大的是十三岁的杨思颖，最小的才三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传来：“二嫂，这是哪位贵客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宝琳听到这悦耳之声必定以为是哪位仙子下凡来了，见其真人后果真是仙子下凡，那女子身材高挑，容貌美艳，体态风骚别有一番韵味，女子身着圆领明黄牡丹底纹金边卷云纹长褂，内穿圆领鹅黄海棠底纹窄袖杉，一条洋红散花百褶裙底下是一双云萝鞋，她梳着望仙髻，头上插着一只三尾衔珠飞天凤钗，两边插着一对缕空鎏金卷云步摇，女子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她还牵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宝芫说这女子是她的三弟妹，宝欢六姐妹忙起身福礼，杨三奶奶忙扶三姐妹上坐说：“妹妹何须如此多礼，妹妹来这里只当和自己家一样，别太拘着，这是我女儿佳欣，你们年纪差不多可以一同玩笑”。

杨老夫人为招待客人特让厨子准备了三桌美味佳肴，三桌并排而立，宝欢六姐妹陪老夫人坐中间那桌，另外两桌是杨家姐儿们的，杨家三位太太带着媳妇一同侍奉婆婆用膳，丫鬟把祎康带去外院同杨家小哥儿们一道用膳。

饭罢！老夫人和姑娘们寒暄几句也就散了，宝芫带六个妹妹和女儿去客房休息，她则先去外院将弟弟安顿好，再去二太太的住处伺候婆婆用饭，宝琳拉着佳乐坐到床沿上，她问:“佳乐，你如今和谁睡？”佳乐答道:“我和奶娘睡”，宝琳笑道:“佳乐，既然你母亲和父亲于后日赴任，那你这两夜就和你母亲睡，母女两个也好道个别”。

佳乐垂首低声道:“我也想和母亲睡，可是如今母亲忙着打点行礼根本不让我同她睡”，宝欢拍着自个儿的胸脯笑说:“这个你放心，我帮你去求大姐，由八姨亲自去说，你母亲一定会陪你睡的”，宝蔓握着佳沁的右手问道:“那佳沁呢？”

佳沁垂首含泪，一颗泪珠儿从面颊滑落，她道:“我们杨府的庶出子女从出生起就不能跟生母同房睡，我和弟弟从来没和娘一道过夜”。

宝然搭上佳沁的左肩说:“今夜我帮你向大姐求个情，大姐一心软定会随了你的心意”。佳乐佳沁看着六个小姨如此善解人意，一时没收着泪珠儿，姐俩捂着嘴抽泣，宝嫣也跟着啜泣。

宝芫服侍婆婆饭罢便回客房看顾妹妹们，宝芫一进屋，六姐妹齐涌上来求她:“大姐，求你这两夜让佳乐同你睡吧！还有求你让佳沁陪她姨娘吧！”

宝芫慈爱地看着可怜的女儿说：“乐姐从今夜起同父亲母亲一起睡吧！”佳乐闻言，笑颜如花地应道：“是，娘”。

宝芫宠溺地将女儿搂入怀中亲了几下，她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佳乐腻在母亲怀里幸福地感受这份属于她的母爱。宝芫抱着女儿坐到床上，她使唤身旁的小丫鬟：“你去请四位姨娘来，还有沁姐、広哥、文哥、衽哥和垠哥的五位奶娘也一道请来”。小丫鬟应是，退身告去。

宝琳的大姐夫有一妻四妾，他生育六子两女，除正妻沈宝芫生两子一女外余下四子一女皆是庶出，四位姨娘同奶娘们先后进客房，八人不知宝芫为何唤她们过来，佳沁的生母姓章，她是打小服侍大姐夫的丫鬟，后来生了佳沁才抬为姨娘，因着她是四位姨娘中最年长的因此排行为大，姐夫的二姨娘恰好也姓章，众人为区分两位章姨娘就以“大小章姨娘”称呼二人，，另外两个姨娘都是宝芫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一姓尔，一姓杞，尔姨娘今年二十有六，她与宝芫同岁，宝琳端看她的样貌不禁感叹何为风华正茂，说得便是这位姨娘了吧！一张娇艳芙蓉面，一抹嫣红点朱唇，细眉秋波含光泪，婀娜多姿如妙人，杞姨娘年岁最小，她芳龄二十三，生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桃花面，水杏眼，目若星光似有情，柳眉弯弯柳叶飞，挽着堕马髻，插着一支三尾流苏偏凤，行动时环珠摇曳更衬美人风采。大章姨娘年二十有七，她虽不及尔、杞二人之美却有风姿绰约之态。小章姨娘与宝芫同岁，她貌比飞燕，婀娜多姿。

喜欢看美人的宝琳又痴了，一时竟忘了正事，大小章氏莲步轻移，行至床前低眉笑问：“二奶奶，您唤婢妾前来所为何事？”二人行动时头上的珠钗流苏摇曳生姿，美人娇态勾人心魂，宝琳的心都被两位美人牵走了。

宝芫笑道：“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只是咱们后日就得去矩州少不得要母子分离，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不得回来，我们母子之间怕是要长久分离了，这两日就让奶娘把哥儿姐儿抱到你们房里去安寝，借着这两夜好生陪着哥儿姐儿”。四位姨娘闻言忙含泪谢过自家奶奶，宝芫招佳沁上前来，宝芫与她说：“跟你姨娘回去”，转面又与章姨娘说：“你跟奶娘去把文哥抱到你房里，今夜你们母子三人好好说会话”，章姨娘感激地笑道：“是”，佳沁与宝琳六人道别便跟着章姨娘回去了。

宝芫遣散了众人便带着女儿回房，临走前嘱咐丫鬟好生照顾自己的妹妹们。清晨宝芫带着儿女和弟妹们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老太太留子媳和姑娘们陪她吃早饭，饭罢！太太奶奶们留下陪老太太说话，思颖带客人和妹妹们去花园玩，一行人到花园时看到祎康和嘉広在花圃根下用小铲子刨土，宝欢拉着宝琳跑上前去问他二人：“你们在做什么？”

祎康说：“広哥儿的姨娘明日要走了，我答应帮他捏个泥人送给他姨娘”。宝琳笑道：“可是这个土捏不成泥人”，嘉広歪头仰视宝琳说：“可是我的泥人土买得不多，不够捏的，我和舅舅想拿这些土混着捏”，原来两个小孩是想拿花园里的土混着泥人土使用，宝潇从宝琳身后探头问道：“小哥，那这样能捏成吗？”

祎康笑道：“能捏成，我以前捏过的”，宝欢蹲下来同两个男孩一起刨土，佳怡问佳沁：“你送什么给章姨娘呢？”

佳沁从腰间取下一只绣着芙蓉花的荷包说：“我送这个给姨娘，这是姨娘第一次教我做的”。思颖的妹妹思彩、思棉、思藤问佳乐想送什么给母亲，佳乐道：“我房里挂的那副牡丹图是母亲教我画的，我想把它送给母亲，以后母亲看见画就像看见我一样”。

思藤歪着脑袋问佳乐：“乐姐姐，以后申二婶子走了谁来教你画画呢？”佳乐摇头说不知，宝嫣举手表言：“我家七姐姐会画画，以后佳乐到我家去让七姐姐教你”，佳乐问道：“七姨的画比我母亲的画好吗？”

宝嫣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思颖笑道：“沈七姨的画定是好的，以后佳乐看了就知道，咱们还是先别说这个了一起帮広哥儿捏泥人”，姑娘们不再谈论学画，祎康和嘉広挖够土后就回房捏泥人，思颖带着女孩们来帮忙，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终于捏好了“两大一小”三个泥人，两个同青年手掌一样大的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嘉広的父亲，女的是他的生母小章姨娘，小的泥人是他自己，嘉広将三个泥人晾干，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给泥人上色，别看祎康才七岁，他的手可比大人巧，捏出来的三个泥人虽不及外面卖的好却也是栩栩如生。

宝琳六姐妹帮忙给泥人的衣服上色，思颖姐妹几个给泥人描眉抹唇，佳乐在女泥人的发髻上画了一朵娇小的芍药花，经过三个时辰的劳作，三个泥人总算做好了。酉时，宝芫的嫡长子杨嘉郝从书院放学回来，他送一支狼豪给父亲。

九月二十一日辰时，杨老太太领着儿媳到门外给孙子孙媳饯行，宝琳牵着佳乐送别父母，临行前宝芫夫妻俩哥儿姐儿好生在家听长辈教诲，章姨娘、尔姨娘、杞姨娘三人抱着儿子亲了两下才舍得交给奶娘，章姨娘俯身搂着佳沁道：“你以后在家要听祖母的话，还要和弟弟一起平安长大，这样姨娘就放心了”。

章姨娘的儿子杨嘉文才刚满周岁就要与生母分别，他一个人和奶娘还有姐姐在杨府生活，宝琳不免有些同情这可怜的孩子，尔姨娘和杞姨娘的儿子更小，他们当中一个是六个月大，一个才三个月，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不得不与母亲分离，往后母子再见时他们不会记得生母的样貌了。

惜别之后大姐夫带着妻妾上了马车，马车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缓缓前行。宝琳几人送别了大姐又留在杨府陪佳乐姐妹玩两日方才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