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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裕昌郡主 楔子:
初六日,小寒,正值雁北乡,鹊始巢。
裕昌总说这是个好时节。
每年这个时候,不管凌不疑走到哪,裕昌总能寻到他。
只要凌不疑一回头,准能看见她笑吟吟地站在灯火里。
一坛缥酒,两碗腊八粥,几碟酥酪蜜饯,年年都不曾落下。
而今年,她不会来了……
自雪地折射出的冷冷光影,飞速掠过凌不疑眼底。
行至山门前,凌不疑紧勒住缰绳,马蹄踩着咯吱咯吱的雪不停打转,抬眼遥遥望去,风雪里依稀辨得道观檐角。
她不来,便换他来。
“少主公,真不需要我们进去吗?”梁邱起两兄弟也跟着下了马,一左一右站在霍不疑身后,颇有守门神的意味。
“你们以为是去干什么?”
“这么多人,是要去抢人吗?”
“这难道不是吗?”
眼瞧着少主公身形一顿,梁邱飞那颗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很快就接收到少主公关怀备至的眼神。
“我知道了,自回去领十军棍。”他不敢再开口,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和阿兄一左一右守在石阶前。
道观正值大雪纷飞,甚为冷清,庭中央只余一树枯枝,树下端坐无言的老道却是老熟人了。
凌不疑就站在几步外,任由朔风夹杂着细雪刮过脸颊,身影挺立,如松如竹。
直到一声鹤唳,老道这才睁眼,“原是子晟来了。”
凌不疑颔首,眼神却越过汝阳王落在后院。
他知道人就在那里,可他已然得罪了老王妃,现如今万不能再径直越过汝阳王,把裕昌最亲的两人全得罪光了。
“老王爷,子晟有事相求。”凌不疑顿了顿,向来决然的少年将军罕见的犹豫起来。
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怎的逗笑了汝阳王,他拍了拍凌不疑的肩笑道,“子晟此番前来,想来也不是为我这老匹夫。”
少年人拱手垂眉,神色肃然,“老王爷,子晟此番是来寻裕昌郡主,还望老王爷特准。”
声如穿云裂石,惊得旁边的白鹤展翅欲飞,连汝阳王的长须也跟着颤巍巍的。
“子晟啊,老夫倒也还未到耳聋眼花的程度,不必如此大声。”
汝阳王有心缓和气氛,但凌不疑心中有事,始终无法随意,连垂首的姿势都未作改变。
如此执拗,还真是从未变过,汝阳王长叹一声,双手交叉拢在身前,望着漫天大雪淡淡道,“这世间凡事讲究个缘法。当初我家女莹困于大雪之际为你所救,是缘,现在子晟找到这里,也是缘。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所以子晟远不必问我,自己去寻便是。”
向来冷面冷心的人此刻眼瞧着竟多了些喜色,“子晟谢过老王爷!”
皂色长袍吹得猎猎作响,似乎下一秒便要振翅欲飞。
汝阳王侧首,看着身旁人有些恍惚起来。
常年的仇恨阴翳横亘于少年人清隽的眉目之间,即使一切已经拨乱反正,那股风雨欲来的威压却是不减反增,看着让人心惊肉跳,他不由唤道,“子晟”。
凌不疑停住脚,瞧见汝阳王脸色沉重,隐约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缘起缘散,是福是孽,盖非你我能决定的事,还望顺其自然,切莫强求。”
“子晟必当谨记。”
可两人都清楚,凌不疑此生所求之事未有放手之说。
青蓝衣道袍,黑檀木道簪,裕昌手执木剑,脚步轻移,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身影陌生到凌不疑觉得记忆里的明媚女娘只是个幻象。
然后她跺了跺脚,朝手心哈了口气,脑袋一甩便抖落一身细雪寒意。
凌不疑骤然笑了起来,好像又回到都城时日,他在前面走,而她就在后面,裹着白狐裘,抱着手炉,一路跑的叮啷响,十一郎三个字愣是能叫出几个调。
“裕昌。”
“定!”
朱砂黄符正巧拍在凌不疑脑门上,似曾相识的情形难免让人有些愣神,凌不疑也不例外。
“啊!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是她鲁莽,她却反倒吓了一跳。
裕昌手腕一松,桃木剑就掉了出去,但她却不曾听见东西掉落的声,低头去看才发现竟被来人接住了,不知为何,她竟莫名松了口气。
抬眸那一刻,黄符悠然落下,裕昌就直直望进那人眼里,那双眼太冷,想来便是秦岭终年不化的大雪也不及他眉目凛冽。
这一看,裕昌无端有种心口漏了一拍的紧窒感。
就好像……
曾经见过。
“敢问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裕昌歪着头,越瞧越欢喜,见到他以后,她才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句话竟半点没夸张。
一切有关意中人的想象在这一刻都具体起来。
只是一声公子,便让凌不疑彻底失了神。
来时,他想了许多,他甚至连美男计,苦肉计都纳入计划了,可独独没想过有一日裕昌会忘了他。
凌不疑身形晃了晃,似是极力克制才未上前,“适才郡主叫我什么?”
“公子?”
他问,她便乖乖答复,完全陷入对面郎君的美色中,并未发现眼下情形已经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她不记得了。
连同那些过往,和他,一概不记得了。
凌不疑突然明白老王妃的斥责和老王爷的劝诫了。
于裕昌而言,她现在真是好的不得了。凭她的身份,她有什么得不到的呢。
只要没有他,便再没有谁敢让她失望难过。
但凌不疑一贯是强求的性子,这定下的姻缘,缠过的红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让。
凌不疑只向前跨了一步,便将人完完全全罩在自己身形下,长臂一伸,极自然地拂去裕昌发间细雪,“不过一年,郡主竟不识得我了。”
他他他……他怎的靠这么近!
裕昌抚上狂跳的心口,一动也不敢动。
虽说自己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可他也太快了吧!
哎,她这难掩的魅力呀。
裕昌都不知道自己一张脸已然红如山茶,落在霍不疑眼里,轻而易举便引起一阵风暴。
虽然大母总说她没心没肺,心大如盆,但现下对着俏郎君,她到底还是有些女儿家的羞怯,移开目光问道,“难道我们之前真的认识?”
“郡主,您要的玉佩奴婢找来了。”
作为郡主身边最忠诚的护花使者,泽芝此刻兴高采烈地捧着玉佩去献宝,然而一切快乐在看见凌不疑的下一秒便消失了。
确定自己没有老眼昏花后,泽芝感到无比的痛心疾首,她实在愧对老王妃的信任!
不过一会儿不在,怎么又让郡主掉凌不疑坑里了。
按老王妃的话说,为了郡主的身心安全着想,她们府就应该在门前竖一块牌子,唯凌不疑不得入内。
对此,泽芝深表赞同。
然而她那天真无邪的郡主啊,此刻还热心体贴地介绍他们认识。
“泽芝,这位公子好像与我们认识,你还记得吗?”
泽芝苦笑不语,能不记得吗,郡主的追夫路,十块砖有九块都是她铺的。
她可谓是和梁邱起那两呆瓜兄弟一起见证了郡主的漫漫追夫路。
想起这,泽芝又得感叹一下她那才貌双全,温柔小意的郡主啊,怎么就在一个坑里躺平了呢。
没等泽芝张嘴,凌不疑倒先自报名姓。
“原来你就是凌不疑呀,裕昌常听大家说凌公子是一个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谦谦君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泽芝的太阳穴跳个不停,果然郡主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好。
她觉得某种程度上郡主也确实是天赋异禀,毕竟要做到每一个词都和凌不疑毫不沾边也不容易。
裕昌总觉得这名字熟悉,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舌尖打转,却总是说不出来,她眨着眼,喃喃道“那你可是,可是十……”
十几郎来着?
裕昌干脆向身边人求助起来。
泽芝一秒会意,比着口型,小声道“十一郎。”
“我记得了,十七郎是不是!”
泽芝一个踉跄,感觉腿有点软,悄摸拽了拽郡主的衣袖,低声道,“是十一郎呀,不是十七。”
“恩?”美色当前,裕昌郡主愣是一个字没听清,只觉得耳边嗡嗡的。
“你笑什么?我脸上花了吗?”裕昌被凌不疑的笑意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立马转头看向泽芝。
若是平常,泽芝定然立马捧着镜子告诉郡主,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但现在她选择闭嘴。
凌不疑并没有答话,长指一转,便将桃木剑横呈在裕昌面前。
裕昌不知他作何意,呆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木剑,乖乖伸手去接。
她还是老样子,面对他总是那么天然的信任,这让凌不疑空荡荡的心忽的填满起来。
握住剑柄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温热的气息,紧接着整个右手都被包裹在来人手里。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裕昌楞了一下,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试图挣开手,却被抓得紧紧的,一点也动弹不得。
裕昌不免有些羞恼,她抬眼瞪他,却被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吓了一跳,一时不敢乱动。
熟悉的触感让凌不疑那颗漂泊许久的心有种安定感,他知她一向怕痛,此刻便是再想也没敢多用劲。
眼看着她跟兔子一样摆出防御的姿态,凌不疑也不沮丧,甚至颇为耐心的纠正道,“大家常叫我十一郎,”他特意将十一两字说的很重,看着裕昌蹭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又俯低了身子,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莫要再记错了,女莹。”
裕昌被这声女莹惊得瞪大了眼,要知道全天下叫她小字的人也就大父大母了。
“我们之前很熟悉吗?”裕昌郡主问着他,眼神却不自主瞥向一旁的泽芝。
凌不疑的视线也跟着落在泽芝身上,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她倍感压力。
她努力斟酌着用词,却实在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他二人关系的词语。
故人?凌将军待郡主却从未那么亲近。
陌生人?但他又是郡主爱慕十余年的少年郎。
“你是我的新妇。”
叮啷一声,桃木剑还是掉到了地上。
得嘞,泽芝忙不迭地蹲下身去捡木剑,不由感叹这柄桃木剑掉的可真是时候。
裕昌被那句新妇吓得一时没了主张,她想要去寻泽芝,可她只留了个乌黑发旋给自己。
泽芝正要起身,但看着两人莫名的气氛。
手一松,哎呀,木剑又掉了,继续捡吧。
她瞅着地下,嗯,今日的地扫的可真干净,她可真棒!
在重复了许多次掉木剑,捡木剑的动作后,泽芝终于盼到了解放的时刻。
在郡主让去请老王爷时,泽芝赶忙滚了过去。
老王爷好似早已料到,淡然的很,只说是,“再来一次,女莹还是选择走向子晟,也罢,随她去吧。”
泽芝心道老王爷对凌将军的感情忒深,也就是这会儿老王妃不在,否则她一定会骂上几句,然后恨铁不成钢道,也就是郡主这般光长身子不长脑子的人会傻不愣登的往凌不疑的坑里跳。
好在凌不疑并未呆许久,这让泽芝颇为欣慰。
但眼瞧着凌不疑走前拿出的一卷手札,泽芝不由有些面目狰狞。
好家伙,凌不疑这是把她们府刨地三尺了吧,她可记得老王妃把这玩意儿埋树底去陪女儿红了,早知道这会儿他会拿给郡主看,当初就该顺着老王妃的意,一把火烧了。
郡主拿着手札,还以为是凌不疑送她解闷的话本子,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
哎,完犊子了。
灯芯跳跃,昏黄光影下,裕昌郡主缓缓展开手札,为首只有寥寥几句,字里行间却有种熟悉的雀跃之感:
初六日,小寒,正值雁北乡,鹊始巢。
大雪封山,群狼环伺,就是这时我遇见了我的意中人。
我为我俩卜了一卦,大吉。
我知道,他一定会是我的夫君。
今日确是个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