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夏,西域的月亮,高高悬在天山,越过大漠。
落在疏勒古城的小神庙,短暂地照在了万俟哀身上。
最后,穿越了上千个日夜,又回到他面前。
万俟哀抬手虚掩住郑南衣半张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如昨日,映着月牙泉的波光粼粼,闪闪发亮。
阿依夏。
他这么唤着,却只看见少女脸上一片茫然。
“你忘了?”万俟哀笑容古怪,语气森然,“你竟忘了。”
“我该记得什么吗?”
万俟哀那副讨债的样子令郑南衣莫名心虚,连带着说话都紧张起来。
早在他神神叨叨地按着她的肩,叫出阿依夏那个名字的时候,郑南衣便模模糊糊想起了些疏勒古城的旧事。
她将眼前邪肆俊美的面庞反复打量,却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碰见过这号人物。
“七年前,立夏,疏勒古城,这些都不记得了吗?”
万俟哀看着很是平静地在叙述,但郑南衣总觉得他有些气急败坏。
“记得记得!”锐利目光将她看得无处可避,她忙不迭地开始回忆起那段神秘的西域之行,“那里的葡萄很好吃,酸酸甜甜。”
她又指了指颈间的瑟瑟,“那边的天很蓝,就跟它一样。”
“人也很漂亮,湖水一样的蓝绿眼睛,高高的眉骨,还有像你这样的卷头发。”
……
万俟哀听着她事无巨细地将疏勒古城给他描绘了一遍后,额心突突的跳。
在他忍无可忍要开口时,郑南衣停了下来,很是诚恳地看着他。
那意思十分了然。
“就这些?没了?!”
郑南衣被他陡然升高的语气吓了一跳,她瞪着眼,“什么叫就这些?”
“人文,风俗,地理,我说的可比那些游记都详细。”
万俟哀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就没其他的人和事了?”
“没了。”
郑南衣回答的斩钉截铁。
“好,好得很,”万俟哀气极反笑,他凑近郑南衣,指腹狠狠摁在那张将人气得不轻的红唇上,
“说谎骗人者,当下拔舌地狱。”
郑南衣霎时脸色惨白,倒不是她信什么鬼神之说,而是这个癫公看起来真能拔掉她舌头。
她疯狂回忆着疏勒古城的一切,思忖着是否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人。然而要是指望她这记性,事情一定完蛋了。
好在,郑南衣记性虽然不好,却十分了解自己,“欸,是不是我答应你什么事,没做到?”
万俟哀未说话,看向她时,冰冷目光中掺杂几分讥讽。
郑南衣当即绝望地闭上眼,这下真玩脱了。
先前捅在万俟哀胸口的簪子抵在了郑南衣心口,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你别乱来!”
“你现在杀了我,没好处的。”
“我还得,还得回宫……”
按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唇,万俟哀轻佻道,“欠了这么多年,我讨回点息钱,不过分吧?”
权当是被狗咬了的郑南衣此刻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一天天的,又不是许愿池的王八,月老庙里的红绳,瞎许什么诺呢!这下好了,许到癫公身上了。
“再给你一点提示,疏勒古城西郊的小神庙。”
郑南衣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他怎么会知道这里?
他松了手,郑南衣却陷入巨大的惊愕中,“你,你到底是谁?”
如愿让郑南衣想到那些过往,万俟哀心情不错,只是这难得的好心情又被觊觎宝物的乌鸦给坏了个一干二净。
暗器终究没能阻隔开万俟哀和郑南衣的距离,但她的目光骤然跟着身披夜色的人去了。
断眉鹰目,不是他。
几分惘然,几分惆怅。
郑南衣很快就收回了关注的目光,她以为这微不可见的举动不应有人发现,却不想竟入了万俟哀的眼。
她的眼神让万俟哀想起无锋中有关她和寒鸦柒那些流言,他突然觉得这只寒鸦无比碍眼。
根本不避忌寒鸦柒和上官浅两人愕然探究的目光,万俟哀自郑南衣背后环着她的腰,将人拉到自己面前紧紧依偎着。
“你眼瞎了,看上他?”
万俟哀没用疑问的语气,直接得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让郑南衣几乎僵住身子。
大哥,你要不要听听你说什么!
这虽然是个事实,但你好歹悄声些,避着当事人啊。
然而寒鸦柒恍若未闻,站直了身子,两眼定定地看着万俟哀,“不知我的魑,怎么开罪你了?”
看穿寒鸦柒眼中熊熊烈火,万俟哀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愈发放肆地握着郑南衣的手,“你的魑?”
他觑了一眼藏在寒鸦柒身后不远处的上官浅,“你手下不就那一个废物吗?”
上官浅被眼前这一出炸的七荤八素,甚至都想不起原本她是要来看郑南衣笑话的。
直到缓过劲来,她才艰难地认清眼前诡异至极的情形。
万俟哀这样的人,竟会对郑南衣留情?!
既然他早知道郑南衣苦追寒鸦柒的事,为什么还会对她有意思,他不是最讨厌这种为爱献身的蠢女人吗。
难道,她掌握的情报有误?
上官浅晕眩至极,指甲狠狠攥在手心,才压下心中那股怨气。
很快,像是想到什么,上官浅又恢复成从容镇静的模样。
无锋的人都知道万俟哀暴戾乖张,阴晴不定。上一刻和人把酒言欢,下一刻就取人首级,这都是常有的事。
郑南衣,我且看你几时完。
寒鸦柒根本不惧于万俟哀的威慑,真正让他痛到无法呼吸的是郑南衣此前失望的眼神。
那一刻,寒鸦柒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些少女无数次怀着炽热爱意的目光追随都已经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从此以后,她期待的,都只是寒鸦肆。
妒意如燎原野火将寒鸦柒日渐荒芜的心口烫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他知道,唯有郑南衣能填补。
寒鸦柒执剑逼近的时候,郑南衣觉得他疯了。
虽然迄今为止,郑南衣都不知道身后人的底细,但她知道,和这人碰上,寒鸦柒就是来送死的相。
就因为这人说上官浅是废物,他便连命也不要,都要为上官浅出气?
啧,真是用情至深啊。
郑南衣心中说不出的恶心,虽然她对他早无情爱,但想起他对她和上官浅的两幅态度,她仍不免心寒。
对付寒鸦柒,万俟哀可没再像刚才那样留手。
他没用自己的宝贝飞镰,借着郑南衣的短刀与寒鸦柒对上,招招凌厉,直逼命门。
其实,寒鸦柒被打得重伤,郑南衣非常乐见其成,但像只猫一样被人一直提溜着也不是回事啊,尤其是还当着上官浅的面前。
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了啊!
“欸,打个商量,你先把我放了呗。”
“想都别想。”
郑南衣的说辞全被堵了回去,只能继续做万俟哀手中的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