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紫商怎么也没想到,一觉睡醒,宫门变天了。
云为衫是无锋刺客,宫远徵勾结无锋谋害执刃被抓,宫子羽被刺重伤……
宫紫商两眼一黑,差点栽金繁身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去往议事厅的路上,宫紫商一直心惊肉跳,但无论她如何想,都不能将宫远徵三个字和无锋联系起来。
外面的暴风雪愈来愈大,厚重黑云直往下压,要将人挤扁了似的。明明风雪吹不进来,宫紫商却觉得冷得喘不上气。
跪在殿中央的云为衫神色凄楚,她望着宫子羽哀哀笑了一声,无望缱绻的爱意毫无遮掩。
一个细作,最不该,最要命的就是爱上她的任务目标。
她的话不多,寥寥数语,便将一切交代,包括宫远徵如何与无锋密谋,又是如何把无锋令牌嫁祸到贾管事。
宫紫商只觉得从头冷到尾,她动了动唇,也不知自己是要附和众人要求严惩宫远徵的话,还是要辩解什么。
废除宫主之位,极刑,处死……
耳边嗡鸣,溺水般看不清,听不清,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宫子羽没有说话,然而如覆霜雪的面容坐实了宫远徵下手有多狠,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两位长老——
小心,这是条能随时反咬一口的毒蛇。
他今日能杀执刃,明日又如何不会暗杀长老?
闪电猝然而过,宫紫商抬头,几欲腿软。
上首两位长老,似是金刚怒目,又似是罗刹无常,威严可怖。
是家,还是阎罗殿,宫紫商分不清了。
一声闷雷炸响,宫紫商仓惶着伏下身,无人知她为何这样,何况,此时也无人能顾得上她。
长老的判词一字字敲在宫紫商的脊背上。
爱挑事又不服管教的宫远徵已经要被扔进刀山火海里啦,那阎罗殿的油锅会轮到这个鸠占鹊巢的宫紫商下吗?
无来由的冷,无来由的怒火,一遍遍,将宫紫商变得冷汗涔涔。
这就要判罪了吗,宫尚角怎么还没来……
“远徵弟……”
淬了毒一样的眼刀落在宫紫商身上。
是了是了,一个背叛宫门,残害手足的人怎么还配称为弟弟呢。
“这么多年,他为宫门尽心尽力,又怎么会与无锋串通呢?”
宫紫商也没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为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弟弟说话。
长老们似乎有所动容。
天亮了。
宫紫商微微松了口气,她以为,这场暴风雪要停了,可——
“功是功,过是过,不可相抵。”
这是“铁面无私”的花长老。
“小小年纪便又如此狠毒心思,如放虎归山,必有后患。”
这是“慈眉善目”的雪长老。
宫紫商忽然觉得这一切好陌生。
当人们开始定罪的时候,那个人究竟有没有罪,有什么罪便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将他钉得死死的,决计不能让他有翻身的可能。
就像宫远徵,当大家都觉得他有罪时,他就是那个没有心,没有泪的冷血怪物。
这时,他从前做的一切就都没有用了。
没人会记得百草萃是他没日没夜研究出来的,没人会怜惜他为解山中毒瘴一次次拿自己试药的痛楚。
没人记得。
“可他,可他毕竟还未及冠。”
干涩怆然,这是宫紫商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反反复复说着这一句,但没人听见,又或许,没人在意。
长老们仍在考虑,宫紫商却被请了出去,她在长廊上静静站着,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安静的一天。
烛火一灭,宫远徵的命运就这么轻飘飘定了下来。
宫紫商等着宫子羽出来,她想说些什么,但前方摇摇晃晃的身形让她说不出半句。
似是心有所感,宫子羽侧头,“你在担心远徵?”
“子羽弟弟,你也觉得他会勾结无锋,暗害宫门吗?”
少年没回话,毫无血色的面容淡淡一笑。
宫紫商心上漏了一拍,她掐着手指,“抱歉。”
证据都已经摆在了面前,她怎么能去质问作为受害者的宫子羽。
“我也不相信他是真心与无锋合作,”飞雪吹进廊道,宫子羽咳得厉害了些,“毕竟,宫远徵从始至终,只服一个人。”
宫紫商讷讷,“宫尚角。”
“宫尚角离执刃之位本就一步之遥,却被大哥和我给抢了。”
“就算宫尚角能忍,你觉得宫远徵他能忍得了吗?”
“大家都知道,宫远徵有多在乎宫尚角。为了他哥,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凝重的气氛不断蔓延,宫紫商干巴巴道,“长老们定得这么快,是怀疑宫尚角他也……”
“宫尚角未必知道他的好弟弟背着他做了什么。”
“但他向来护着宫远徵,要是等他回来,必然会想方设法替宫远徵洗脱罪名。”
“姐姐,我不能让爹和大哥死的不清不楚。”
“你明白吗?”
只待宫尚角回宫,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你是我弟弟,”宫紫商笑了一笑,神色却格外认真,“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我和商宫都会站在你这边。”
人心是偏的,宫紫商也不例外。
宫远徵和宫子羽都是她弟弟没错,可她向来更喜欢这个听话温柔的子羽弟弟。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即使对不起远徵他们,她也还是会选择宫子羽这边。
“那姐姐,要随我去吗?”
宫子羽手中拿的瓷瓶,宫紫商认识。
无药可解的毒,那还是宫远徵亲自为无锋刺客设计的。
多荒唐的命运。
宫紫商愣愣地看着瓷瓶,僵硬地抬起头,“我不明白,去哪里?”
“你很清楚我要去做什么。”
“那是我们弟弟!”
宫紫商的声音又细又尖,吵得宫子羽蹙起眉,“姐姐,你才说了会站在我这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宫紫商摇头后退,不敢相信宫远徵落了个这样的结局,他们明明说了会酌情考虑的。
“只是什么?”宫子羽双目赤红,“只是没想到我这么残忍吗?”
“只是没想到我会心狠手辣到亲自毒杀这个谋害我父兄的恶人吗?”
被逼得不断后退的宫紫商在月长老的扶持下才站稳脚,手心里冰冷的触感令宫紫商心中一惊,她没抬头,将瓷瓶紧紧握在了手中。
宫紫商最终还是跟着宫子羽去了。
暗牢外,宫紫商茫然地望向远处,无边无际的白就在她眼前扭曲一片血色。
宫子羽,要送宫远徵上路了。
她想起月长老幽幽的眼神,握紧了手中瓷瓶,到底,对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