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郑南衣97

旧尘山谷，虽未至上元夜，群鸦已然伺机而动，倒有几分风雨欲来之意。

“寒鸦柒，你猜是你最宝贝的魅会出来，还是为她搭桥铺路的废棋先出来？”

烈酒如寒刃，一点一滴皆是凛冽杀意。

“不喜欢人没事儿，酒可别浪费。”寒鸦肆两指抓扣住酒盏，将洒出的酒大半收归进来。

但仍有几滴落在地上，他径自坐到寒鸦柒面前，面露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她这一走，酒可就只剩了这一坛。”

寒鸦柒把着杯盏，纤薄眼皮半遮住始终锐利薄凉的鹰眸，看不出神色。

“反正你也不爱饮酒，倒不如送给我如何？”

断眉下一双点漆黑眸霎时锁定来人，说是鹰视狼顾也不为过。

都是刀口舔血的人，寒鸦肆不吃这一套，仍试图打这坛春日醉的主意。

他话锋一转，岔开了话题，“其实她又没有半月之蝇，也不必冒那么大的风险跑出来。”

“她出不出来重要吗？”

“一个魑而已。”

寒鸦柒嗤了一声，眼中墨色愈发深厚，最后都装点成讥笑模样。

“她这么蠢，任她死也罢，活也罢，都翻不出什么水花。”

“哪里值得我费心思。”

说归说，你拿那酒撒什么气！

寒鸦肆见不得寒鸦柒牛饮的姿势，这简直与书生们所谓的焚琴煮鹤无异。但寒鸦柒将酒壶霸占得紧，他是半点儿也抢不到手。

“你倒是想得开，这世上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的故事还少吗？”

寒鸦肆指了指他腰上那串滑稽的绿松石，语气轻快，不无揭人伤疤之意，“怎么，忘了郑忠义那一刀了吗？”

被一刀斩断，只剩寥寥几颗的绿松珠串显得滑稽又古怪，就像寒鸦柒骤然断缺的剑眉，注定了他是个腥风血雨走到头的人。

“厉害又怎样，还不是一夕覆灭？这个江湖从来就不缺厉害的人。”

寒鸦柒当然记得郑忠义那一刀。声如龙吟，气如虎啸，若不是寒鸦肆赶来相助，被斩断的就不是那串松石，而是他的脑袋。

驿路之上，寒鸦柒第一回和传闻中的郑家家主打了个照面。

灰衣轻袍，身形清癯，头戴文人墨客常用的纶巾，初看还只当是文弱书生。

直到铿的一声，长刀如电，出鞘即斩断他所佩数十年的利刃。寒鸦柒这才真切意识到无锋为何如此忌惮于他。

纵是寒鸦柒和寒鸦肆两人一起，也没捞到半点好。

郑忠义最后并没有追他们。

寒鸦柒仓皇回头时，只看见郑忠义拾起刚才自他袖间跌落的一颗明珠耳坠，甚为珍视地擦了又擦。

等到他携无锋刺客卷土重来，名门望族的郑家已然葬于大火，付之一炬。

冲天火光烧了整整一夜。焦土残垣，处处都是令人作呕的味。

寒鸦柒也不知道他执意在那片废墟上找些什么，但离开的时候确实是空落落的。

“郑家已灭，郑南衣对我们就完全没了用处。”寒鸦肆很清楚只要郑南衣空手出来，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若是此前，为了牵制郑忠义，无锋还能留郑南衣一命。但现在，一个没有利用价值又容易暴露消息的废棋，除非她的寒鸦能证明她还有任务可以完成，否则……

“所以她最好的归宿就是早些下去陪她父亲。”

寒鸦柒屈起膝盖，把玩着那串绿松石，挥之不去的是她那张期期艾艾的面庞，柔软缱绻的目光总是虔诚又执着地跟随着他，真是愚蠢至极。

“郑南衣这种蠢人不适合江湖，也不适合这个世道。”

“她玩不起的。”

最后几字顺着辛辣烈酒滚入喉中，呛得他粗咳几声。

寒鸦柒一把摔碎了这囫囵酒，似乎不解气，又啐了一声，难喝至极，才悠悠靠在围栏上，看寒鸦肆隐忍到额头青筋乱跳的表情。

他笑得张狂，嘲讽寒鸦肆竟为壶酒失了体面。

寒鸦肆压下心头的可惜，拂去身上碎瓷，第二次问出那个问题。

“看着她的眼睛，有没有迟疑过？”

寒鸦柒也还是那句回答，“为我而死，她心甘情愿。”

“如果她出来，”顿了顿，寒鸦柒眼角染上几分病态的笑意，“这一次，我亲自送她上路。你说，这怎么不算是情深意合呢？”

寒鸦肆觉得寒鸦柒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自私到极致的人，却爱上另一个自己。

拿最直白的爱意献祭给没有心的人，所求之物却还是一个爱。

当真疯子。

在徵宫忙得团团转的郑南衣还不知道寒鸦柒这个王八蛋给她定了一个必死的结局。

如果她知道，她哪怕是从狗洞里爬出去，她都得马不停蹄去捅他一刀。

被郑南衣一巴掌拍回神的金复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脑袋。

“你又出神！你知不知道你离红玉侍卫的差别在哪里啊！”

“哪里？”

郑南衣跳上台阶，戳了戳金复又大又圆，但就是不用的脑袋瓜，“这里！”

“你别总是练你那膀子，学学角公子和徵公子，动动脑袋。”

“听明白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金复认真点了点头。

“那我刚才交待你的事还记得吗？复述一遍。”

金复也不知道自己堂堂一个侍卫怎么被个小丫头片子训得俯首帖耳。

想归想，做归做，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遍，“戌时一刻在徵宫点灯，照看徵公子去角宫用膳。”

“不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话。”

“更不能嘲笑徵公子的灯笼，或者将他的灯笼与朗弟弟的龙灯比较。”

担心金复这木头脑袋不懂变通，郑南衣再度耳提面命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要向徵公子提起任何将他与朗弟弟进行比较的事，即使是角公子或者徵公子自己说的，你也别说话，闭嘴就行。”

郑南衣不指望金复这嘴能去安慰宫远徵，只要闭嘴，不火上添油，她就谢天谢地了。

“还有呢？”

“戌时四刻，将这个银纹香囊给角公子。”

郑南衣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交待完所有事，她也放心去会会寒鸦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