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没再禁锢着郑南衣,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落下一道拖得极长的落寞身影。
“所以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吗?”
“没有,绝对没有!”
郑南衣的身体比她脑子清楚多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识趣地跟着宫远徵去了。
月辉正正好映在宫远徵身上,露出一张失魂落魄的清俊面容。
郑南衣鲜少见到宫远徵这幅样子。
离得近了,郑南衣才注意到宫远徵双眸都是水雾濛濛的,哪还有平日里的嚣张神气,就连原本薄薄一层粉色的菱唇也被咬得通红。
她想起傍晚见到他枯守在角宫外,大抵是哭得狠了。
郑南衣是个色令智昏的人,看着宫远徵,心蓦地软了好几分。
漂亮小狗能有什么错呢?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她连连保证道,“我真的只对你说过这句话。”
宫远徵垂眸不语,长而密的鸦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但郑南衣就在他身侧,如何捕捉不到他的神情变化。
似乎是不想见到她,宫远徵很快就又侧过身不理会她,而郑南衣就跟个追着太阳的向日葵一样,他往哪里走,她就紧跟着,随时观察小狗的神色。
“你真哭了?!”
郑南衣歪着头迎上宫远徵躲避的神情,惊恐地发现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跟掉线珍珠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全砸她心上了。
她手忙脚乱地拿手帕,找了半天才发现落宫尚角那里了。
见她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拿出来,甚至还恍了神,宫远徵嗤了一声,“落他那里了吧?”
郑南衣默然,宫远徵也不说话,就任由泪水盈满眼眶,没有停的意思。
郑南衣急得满头汗,干脆拿柔软的衣料拭去少年泪痕。
但宫远徵不配合,很是嫌弃她的衣裳,毛茸茸的脑袋动来动去,直蹭的抹额都歪了些。
“宫远徵!”
当宫远徵真被郑南衣一嗓子喝住了,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人都哭成这样了,她还吼人家。
她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郑南衣学着安抚自家大黄的架势,又是呼噜他衣领上的毛,又是拍拍他的头,“你别动了,头发都蹭乱完了。”
她觉得宫远徵被宫尚角养的这么精细,想来是不喜欢这衣料,便干脆拿指腹轻轻擦掉一颗颗小珍珠。
“你哭什么呢?”
郑南衣痛恨自己不是昏君的命,却得了昏君的病,完全见不得美人落泪。为博美人一笑,不说烽火戏诸侯,也算是使尽浑身解数,但宫远徵愣是油盐不进。
要是明天传出去堂堂徵宫宫主被她惹哭了,她怕是得被宫尚角劈了。
郑南衣叹气之余,为宫尚角掬了一把辛酸泪,也不知道他怎么把宫远徵这号小哭包带这么大的。
但是这一切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郑南衣百思不得其解,今天的事儿说破天了也就是她行事放纵了点。
宫远徵这是哭的哪门子,找错对象了吧?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郑南衣看他言之凿凿,不由狐疑地看着自己的衣物,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你和哥哥一样,都有自己的故人。”
“在哥哥心里,我比不上朗弟弟。在你心里,我比不上你的心上人。”
宫远徵挺拔的身影明明远高于郑南衣,但他现在垂头丧气的样子,倒让郑南衣看着像是那个抛夫弃子的负心人。
“什么?!”郑南衣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
“谁给你说的乱七八糟的?人又不是衣服,什么新的旧的。”
郑南衣想起某个嘴上没谱的人,忽然福如心至,“金复告诉你的?”
宫远徵没搭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要瞧到她心上去一样。
她试探性地继续问道,“你之前晚上看着那柄短刀一直哭,不会是以为角公子现在心中最爱的弟弟还是朗弟弟吧?”
说起这事,宫远徵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像是被彻底压垮般,眉眼一片死寂,语气也苦涩得很,“金复说的也没错,在哥哥心中,没有人可以比得上朗弟弟。”
得嘞,问题可算找到了。
见宫远徵这样自怜自伤,郑南衣简直要抓狂了。
金复!你小子天天在宫远徵面前造什么谣呢!宫尚角知道了,得大嘴巴抽你!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一心只想着如何扳倒宫子羽,就不会对雾姬掉以轻心,也不会让她有机会拿泠夫人做文章……”
宫远徵的眸子通红,被泪盈满的双眸看不清神情,只是难过,为他的哥哥难过。
“不怪你,只怪她太狡猾了。”郑南衣将他紧握的手放在手心,一点点掰开他试图自伤而紧攥的长指。
“是雾姬做的太绝了,竟拿这事儿做文章。”
今晚从角宫回来后,郑南衣听他说起今日议事厅的事。虽然她早知道雾姬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但也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心机谋算。
郑南衣更没料到雾姬会做的这么绝,竟拿宫尚角母亲的医案构陷他夺权争位。
她终于理解今晚宫尚角的失控。
泠夫人和朗弟弟,无异于是宫尚角心底最大的窟窿,结果反倒被自家人给重新剖开,搅得血淋淋一片。
说是诛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最令郑南衣觉得可笑的莫过于议事厅里坐着的一帮子人,长老院也好,宫子羽和宫紫商等同辈人也好,哪一个不是被宫尚角两兄弟拼死拼活护在身后?
结果居然还真的怀疑宫尚角会下作到拿他母亲的医案去构陷宫子羽。
人走茶凉,不过是两个没有父母亲人,只能相依为命的少年,有谁会在乎他们该得的公正和道义呢?
多好笑啊,宫尚角两兄弟以命相护的宫门并不相信他们。离谱到郑南衣这个外人看了都得说句绝的程度。
郑南衣捏了捏宫远徵的手心,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宫远徵的眼泪一滴接一滴,漫过长睫,直往下落。
郑南衣一点点拭去少年脸上交错的泪痕,那双神采飞扬的眸子哭得通红,再没往日的骄傲光华。
他异常乖顺,任她拉着手也不反抗。但郑南衣反倒被他这样弄得心酸,她捧起小狗低垂的脑袋,“徵公子,听我说。”
“角公子今天发这么大的火,给你放的重话,不是在怪你,也不是在怪别的谁。他一直都只是在责怪自己罢了。”
郑南衣想起宫尚角从后面拥着她时,肩上落下的那滴水意,原来不是幻觉。
“你哥哥不可能也绝不会怪你。”见气氛太过凝重,郑南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轻快,“以后别听金复胡咧咧了。角公子都把你宠到在宫门横着走了,你还怀疑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宫远徵止了泪,但看起来仍不相信她说的。
郑南衣撇撇嘴,“你就说说,这宫门有谁是你不敢怼的,又或者谁没被你怼过啊?”
“你想想,你敢这么豪横,除了你自己的能力以外,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觉得有哥哥给你兜底呢?”
宫远徵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你再想想你哥哥为什么肯一直这么给你兜底啊,那不就是因为他疼你吗?”
见宫远徵似乎恍然大悟,郑南衣有一种功成身退的自豪感。这回,宫尚角可得好好感谢她!
“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我比得上你心里那个人吗?”
这都哪跟哪儿啊!
郑南衣无奈摊手,“我都不知道我心里还有个人呢。”
郑南衣并非是个不通情爱的呆子。更何况宫远徵都直接吻过她了,她自然能发现宫远徵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但郑南衣并不觉得是宫远徵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小毒物冷心冷面的,一颗心满满当当都是他哥哥,哪里装得下她。
她觉得最大的原因就是宫远徵这厮是个极其霸道的人,他习惯了将身边的东西打上自己的烙印。
徵宫方圆几里内,别说人了,就连天上飞的一只乌鸦,池塘里的一只蛤蟆,那都得属于他。
所以郑南衣只当他是被人抢了东西,犯疯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