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宫远徵的手段,郑南衣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对宫远徵的无法无天也有了新的认识,恼怒道,“我又不是物品,你难道还要给我刻字吗!”
宫远徵被郑南衣的反应逗笑,好心情道,“逗你的。我才不是宫子羽那么俗气的人,事事都要做个标记。”
他再度伸出手,轻轻点在她的耳垂上,“这里,还差对珥珰。”
映入郑南衣眼帘的是一对皎如霜辉,温如玉粹的东珠耳饰,此刻它正静静地躺在少年的掌心,泛着银月般的柔和光泽。
她一时讷讷,不知其意,但宫远徵只是点了点下巴,示意她拿好。
直到被按着肩膀坐在梳妆镜前,郑南衣还有些恍惚。铜镜里倒映着她错愕的神情还有宫远徵忙碌的身影。
她把玩着手中的东珠,想起原先那对被寒鸦柒拿走一个而凑不成双的明月珰。
多虚伪啊,明明不爱,却还装作留恋般要拿走她的耳饰作为纪念。
郑南衣自小的观念就是,镯子带单,耳饰成双。自那之后,她便再不佩戴珥珰,权当断了念想。
如今骤然收到合心意的耳饰,郑南衣心思几度变化,她望着镜中那道靠近的身影。
他,到底知不知道赠姑娘耳饰的意义呢?
宫远徵固执地要替她佩戴珥珰,郑南衣见阻拦不下,只能任他去了。
少年弯腰俯首,盯着她的耳垂,仔细比划,神态认真地像是在研究他的那些奇花异草。就连郑南衣也被他专注的架势影响,正襟危坐起来。
少年的呼吸绵长温热,悉数喷薄在郑南衣的耳廓上,偏他还要轻声说上一两句话,气息便一丝一缕直往耳朵里钻,惹得她心痒痒的,思绪不宁。
借着难得的安宁时光,郑南衣细细打量着宫远徵的模样。
他的面容生得极好,既不像宫子羽那般苍白,又比宫尚角多了些清隽。没了平日里的嚣张,他看起来倒像团月光样柔和,还透着点孩子气。
额顶垂下几缕不服帖的发丝,张牙舞爪,又像极了他顽劣的本性。
宫远徵的瞳色极浅淡,衬得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若被这样一双眼盯着,难免会不由自主沉溺进去。
郑南衣原就有佩戴耳饰的习惯,这会儿倒省了穿耳洞的事。
虽说如此,穿过耳洞时的刺痛还是令郑南衣不自主蹙了眉。但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更遑论宫远徵还替她轻轻揉捏着耳垂。
郑南衣腾地一下红了脸,她不敢看向铜镜,也不敢去看宫远徵,只是无措地垂眸,借着长睫遮盖眼中慌乱。
有了经验,宫远徵第二次时便更加小心了,动作轻柔到郑南衣都还没意识到,他就已经帮她佩戴完了。
两人一齐望向镜中,不知想到什么,谁都没有说话。
宫远徵站在郑南衣身后,将少女拢在一侧的青丝重新理顺到身后。
郑南衣只感觉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指插进她的发间,冰凉柔软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着头皮,奇异的酥痒感自尾椎骨向上扩散到每一寸肌肤,她很快透过镜子看见自己浑身泛着桃粉一样的艳色。
窗子被吹开,有种戛然而止的怪异。
一片寂静,只听风穿堂而过。
郑南衣这才意识到宫远徵的野性被掩盖在少年气的外表下,就像加了薄荷叶的烈酒,入口再清凉,也改不了其醇厚醉人的本质。
“谢……谢谢。”郑南衣眼神闪躲,交叠的双手也不安地蜷起。
她一抬头就对上宫远徵柔软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深情,好像已经看了她很久。
宫远徵远比她镇静,没有闪躲,反倒弯了弯眼睛。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怅惘,像是陷入什么经年旧事。
“你怎么了?”郑南衣见不得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要上前安慰,又无从下手。
“无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以前,父亲也会在镜前给娘描眉、佩戴珥珰。”
宫远徵的表情无悲无喜,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郑南衣知道不是的。
有一种人的情绪天生会迟钝些,隐忍些,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冷心冷肺的,相反,他们的伤疤和泪水都埋在了心里,从那里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供他们为自己疗伤。
“那你父亲一定很爱你娘吧。”
“也许。”宫远徵不懂“爱”这个字眼,他曾听过不少人说起它,但他并没能在这些人身上看到它应有的样子。
宫门的爱,总掺杂着伤害和怀疑,是苦涩的,是垂泪到天明,他在清冷的兰夫人身上见过,在自己母亲的眼里也见过。
“我阿娘还在的时候,阿爹也会为她描眉画黛。”郑南衣抚上颈间瑟瑟,想起阿娘温暖明亮的面容,心中一痛。
“我以前觉得那就是爱,后来又觉得这事虚伪。”
“虚伪?”
想起自己的叛逆,她自嘲地笑了笑,“是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觉得真爱应该是能为对方赴死,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
“很傻是不是?”
宫远徵并不掩饰,很是直接地点了点头,就差直接说句蠢货了。
“我也觉得傻透了,好在现在脑子清醒多了。”郑南衣话锋一转,轻声道,“其实徵公子不必总是隐藏自己的悲伤,有些难过是可以和别人讲出来的。”
“我才不难过。”
郑南衣不是第一次看见宫远徵露出这样沮丧的神情,尤其是面对宫尚角离去的背影时,少年的难过就像是无尽的黑洞,将他拖了进去。
那感觉很熟悉,怕被抛弃,怕被替代,所以尽可能地陪伴左右,奉献自己。可以与他分享一切喜怒哀乐,却不能分享与他有关的任何情绪。
“不难过就好。”
“我说了,我不难过!”
郑南衣没说话,但宫远徵自己也意识到他表现得多不成熟,像只被踢了一脚而应激的小猫。
她调转了话题,同宫远徵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宫远徵露出那个腼腆快乐的笑容,郑南衣才发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安慰的到底是他,还是那个也曾迷茫脆弱的自己。
郑南衣的眼神落在他手腕后细长狰狞的一道口子,惊疑道,“你的手受伤了?”
宫远徵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是他,郑南衣却反倒红了眼眶。
“又没伤在你身上,你难过什么?”他的安慰笨拙又别扭,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怕她伤心。
“是那天夜里,被金繁的刀伤到的吗?”
宫远徵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她提起金繁时有些忿然。
“为什么不说呢?”
“一点小伤,有必要说吗?”宫远徵没有挣扎,乖乖被她握着手,但是嘴巴却一点不收敛,“我又不是宫子羽那个废物,一点小事都要哭着找父亲。”
掌心被人轻敲了一下,不痛,却让宫远徵一时怔忪,他不解地看向板着脸的郑南衣,只听她有些恨铁不成钢般急促道,
“因为我们会担心啊。”
倏然,宫远徵的心就像漏了一拍,怎么样都不对劲,他想知道她眼里的担忧是为了什么,想驱散心头迷雾。
“你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在乎啊。”
郑南衣说的理所当然,宫远徵反倒不自在起来。
“我之前便说过,宫门里我最偏心徵公子你们,所以我自然会在乎你受没受伤。”
心口的大洞似乎被一点点填补上,不再有凛冽的风刮过,反倒生出一片花海,原来这就是被偏袒的感觉。
但宫远徵也不是毫无察觉郑南衣口中那个“们”字,他知道说的是哥哥宫尚角。头一遭,宫远徵有了不想分享的东西。
作者非常感谢“毛毛雨鱼”的金币,“粽子卖菜”的会员!后面两篇加更会陆续奉上,感谢你们的支持,希望能喜欢这些加更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