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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蕚00.21

白萼

二十一

到底还是走了,白萼生换上自己的蓝色短袖和超短裤。过了二十天的蓝色统治,白萼生这才惊讶于某个玻璃门上映出来的人影。这人影不再是穿着肥大灰不几的病号服,而是像外面的女孩子一样露着大腿,大胆地迎接紫外线,很有生命的味道。

她是不是消瘦了,玻璃门里重影叠嶂,这还是她吗?

蒋清和,徐猴子还有房欣然她们还在军训。杨疯子,那个大泽女孩,小雨站在那里站军姿。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是静悄悄地为白萼生的离开行着注目礼。

白萼生与蒋清和没有告别,医生护士都催促她,不要和剩下的“病人们”再多说一句话,尤其出去后不要帮她们打电话。

她手心里紧紧攥着杨疯子蒋清和她们趁乱塞给她电话号码,汗水将将要浸湿。白萼生应诺着护士的叮嘱,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塞到临时打包的行李里。

“没有人让你帮忙吧?”护士的话带着些许的逼问与威胁,目光在白萼生身上扫来扫去。

白萼生摇摇头,连忙说“没有没有。”

没有才怪。

走之前白萼生余光看见护士们紧赶慢赶地到自己病床哪里去,嫌晦气似的赶紧一把扯下来白萼生被褥上的所有东西,连带着白萼生的两个抱枕,那两个所有人都抱过的抚慰。她心里已经明了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今早还信誓旦旦地对着蒋清和杨疯子她们打哈哈说自己过几天就回来了,吹牛声称自己要回家试试抽烟喝酒能不能比药更消愁,然后回来再告诉她们感受,然而一切到现在已然成了泡影。她难受吗,不,出去感受二十天没有尝过的阳光是一种极大的欲望,勾引着她青春期的心灵躁动再躁动。她出去的渴望一日一日地积累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可是她大概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必然。

这几天白萼生的心一直不安,她找蒋清和她们每一个人都要过网络联系方式。蒋清和摇摇头,只是淡淡的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其实吧,我妈本来也不识字,你也联系不上我们家。”

她大抵也知道她们终生不会相见了,感情淡于岁月不如停留在此刻。证明她们认识过最好的证据不是越来越无味的聊天记录,而是分隔她们的铁丝网格舍曲林,是蓝油油的监禁室,啃着的馒头就白菜。

我们为什么总是在告别?

前两天老胡走的时候也这样吗,复杂,无语。她是沉默着走的,不过沉默的不是嘴。她是怎样看见自己的呢,她与她自己分离了八十多天,会生疏吗?

“我最喜欢这个小女孩,叫……叫白萼生。”老胡那天拉拉着长调说。

白萼生不记得那天发生什么了,老胡好像是对护士,又好像是对着周围的人说这句话。

她一点也不觉得肉麻,只是笑,“是吗?”

老胡拍拍白萼生的肩膀,对别人说,“她给我奶茶喝还教我英语,我最喜欢学霸了。”

白萼生只知道老胡二十天,认识老胡五天。

老胡从来不给她讲自己在校外和男朋友的纠葛,也不和她讨论社会上的事情或者辍学打工人的故事,二人的言论仅局限在英语题和奶茶粉上,甚至不会聚在一起打牌。老胡她大概是做着一个梦,一个她在白萼生这里可以重新成为一个学生的梦。

“我真的,最喜欢这个小女孩。”

护士拿卡一刷,智能门打开,白萼生想起来第一天晚上和大泽女孩谈心交流的情形。那时的她像个警觉的小狗,处处留心,嘴也厉害得很。第一个晚上是大泽女孩在旁边陪着睡着的,尽管那也是个像杨疯子一样小的妹妹,却给予了白萼生在这里的第一份安慰。

白萼生后悔在心里说她傻,她不傻,她会跟在白萼生后面一句一句发自内心地夸她什么都会,让白萼生拥有了以前从未有过的骄傲与羞涩,就像她的价值第一次显现出来一样。老实的小女孩柔柔弱弱的手,柔柔弱弱的话语隐藏了她日日遭受耳鸣幻听的折磨。

“你真会来事儿,咋这么厉害呀你。”她常对白萼生说这句话。不同于以往学校里的阴阳怪气,这很淳朴,很真挚。

走廊尽头开了扇窗,长长的光线刺进来描着白萼生运动鞋的边。她想起房欣然一开始对自己的讨好,教给自己正确使用化妆品和卸妆水,把她不大的年龄里烂脸的经验传授给别人。有点脾气的她夜晚里也会孤独,狂笑嬉闹过后也会有片刻的怅惘与不安,白萼生走后她大概最舍不得的是白萼生的抱枕,那个日日夜夜缩在房欣然怀抱里的温暖。

“浩哥,谈恋爱了吗?”房欣然会像个牛皮糖和护士们扯皮。浩哥回以一个白眼,不理她,不过这也阻挡不了房欣然没头没脑地嬉皮笑脸。

偶尔遇到爱玩的护士跟她回嘴“你爸也不管你吗,有钱的大小姐。”

房欣然是有钱的,枝枝叶叶零零散散是金钱,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里的钞票油味是她的拥簇。“我爸都不管我好吧,我们家都没人管我!”有钱的大小姐笑着冲他喊。

走出走廊要经过心理咨询室,白萼生向内望望,最后一次谈话完她和张医生都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于是二人便没有更多的一句话可说。她不怪张医生,这世界上听不懂她说话的人太多了,这世界上会按着规矩来的人也不少,白萼生不能一个个地去怨恨他们,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变成自己精神统治的傀儡。曾经的她被喷涌而出的情感压迫,大脑里进行着一场又 一场的厮杀,现在的她也只能无所谓,“不懂就不懂了。”

其实是白萼生一开始做的错了。

到拐弯处楼梯了,冷清,有点凉。这个大上午的,人不多。杨疯子一开始对白萼生态度不算好,毕竟没有人喜欢整日郁郁寡欢还心思深重的人。“开心一点开心一点好嘛。”她总是做一些滑稽搞笑的动作和每个人都闲扯几句,对白萼生也是。

白萼生后来也确实融入大家了,杨疯子就每天像个树袋熊挂在白萼生身上。这算亲密吗,算友谊吗?大概是算的。

一楼到了,太阳愈发亮了,她与蒋清和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我想当个……医生。”蒋清和这样说过。

这对蒋清和来说考上一所一本医科大学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使开学后要复读高二,白萼生依旧很为她高兴为她期盼。

蒋清和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她以后想去北京发展,想成为大医院里的优秀医生,学最好的技术救最多的人。“然而我周围没有想出去闯的,毕竟不是像你们学校那样的重点高中。唉,没有人理解我啊。”说着说着,蒋清和就唱了起来。

“这算什么,难姐难妹?”白萼生笑着推蒋清和。

白萼生回忆,忍不住笑。

如果她后来不知道蒋清和永远地辍学了就好了,当然,这是很远的以后。

后来的蒋清和再也不能适应上学生活,她和她的医生梦永别了。

还好她们再也见不到。

终于走出来了,白萼生的内心平静如水,甚至丝毫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没有丝毫期待地,小心翼翼地踏出医院大厅。

白萼生止住了脚步,眯起眼睛看刺眼的太阳。那天山上开满了花,树上也长出了新的绿叶。她不能描摹在热浪里变形了的树影,也不能决断书上的是麻雀还是鸥的影子,不过鸥大概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河流在夏天是狂放的,雨水的补给让它更加放肆,冲荡着,冲荡着,马上就要洪涌了,于是高墙也筑起来了,岸堤也修葺好了,只剩下可怜的水浪在哀嚎。

河流不可控制,可是修岸堤又有什么错。

矛盾。

“今天天气真好。”她说。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

一阶,一阶,她终于离开了。

白萼生回头看那个大铁笼,心里复杂起来。她跳出了魔窟,又有多少人深陷其中,一日复一日地沉沦,越陷越深。她偏过头来,不再看,她改变不了,也不能去改变。

总是要这样的,有人幸福美满,有人深陷泥潭,要不然怎么说世事无常呢。

祝晨晞平日里喜欢写点文字,通过夏风钻到她耳朵里。白萼生知道他并不存在,但又好像期盼似的听到了祝晨晞在她耳朵旁边念叨:

百年十载千回头,半步踏空行中。

辗转反侧难平意,

夙夜月常伴,长眠梦更稠。

槐雨嬴风长飘絮,傍池影映红鸥。

心惊恐已不复昶,

世间人多愁,不付东向流。

什么矫情文学,白萼生笑着在心里骂他。

“我出院了。”她向赵雅南霍攸宁她们发信息。

“太好了,我们俩天天写信也不亏!”

白萼生暗想,她只收到过一次信。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也无所谓了。

“你康复了!咱们去看电影吧,有个新出的青春电影叫——”

自己过的不就像个青春疼痛电影么,但这样,又有几个人真正是自己的主角。瞻仰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那些冠冕堂皇的人,以脆弱的方式坚强,以悲伤的方式大笑。

白萼生回家了,她二十多天里头一次照镜子,消瘦,蜡黄。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原来的自己,胖瘦高矮都好。

后来她吃胖回来了,脸红润健康,只是那盆玉簪花,由于没有人照料,已经死了。

白萼生还是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走过来又走回去。孑然一身,冷冷清清。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她永远都是一个人在走的。今天和昨天是同一天,今天的她和昨天的她是同一人,因为生命一直都在延续。

中国有句古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学会了,她不再去看满月。

你说,白萼生是谁呢。

哦,原来白萼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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