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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蕚00.20

白萼

二十

这是在家第几天了?又是睁眼到天明,然后再到天黑,白萼生感觉她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她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走路也摇摇晃晃。三天两夜滴水未沾,脚不沾地,她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就是个奇迹。她躺在床上会抚摸自己的小腹,锁骨,胯骨,平坦,凹陷,突出,瘦得像个纸片人。

浑身是冰凉的,虚浮的,就像她在冬日的夜晚里排一个无尽的队伍,腰疼腿麻,疲累,天黑,冷风,浑身时不时地冒出一块针扎似的疼。当然,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矗立起的一片片楼房,像粘贴画在搞场景布置,很大很小,鲜艳暗淡,树枝发白,人也亮红,童话扭曲 。

躺在床上手指头摸着因躺下而更凸出的肋骨,更加凹陷的胃腹。不用再找什么日本韩国特级瘦身操。瘦身?她想到时便会苦笑,什么减肥利器,饿上个三天三夜立马见效。

白天浑浑噩噩,听着肚子叽里呱啦地叫喊,夜晚则十分精神,但肚子还是不饶过她。无论昼夜她都拉上厚实的窗帘,把她一个人宥在这混乱的空间,百分零的困倦,百分百的清醒。

她是个无归的鸟,鸟是要筑巢的。于是她“夸夸”地撕课本,十指格外的有力,一小块,又一小块,“唰唰”像晴雯撕扇。她把自己想成电视剧里的人,那么她撕掉的就不再是写满文字的课本,而是悲忧。她手里的是一沓沓小纸片,思考片刻,全部都挥洒了出去。

挥洒的动作很好看,她把她自己想成天女,披着被子作绫罗,散花撒叶。纸片逐渐由方变圆,飒白飒白——或者说,她权当为自己撒纸钱了。白萼生此时才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毕竟她一心求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撒,她很满意,纸片落得到处都是,床上,桌子缝里,地板上,轻盈,挠她的皮肤。

二撒,她笑了出来,仰着脸去接。空调吹得凉嗖嗖的,好像吹动着纸片上下翻飞,像蝴蝶蚕食她的驱干。

三撒,她张开双臂,后仰倒在床上,床上薄薄的一层全是纸片。腰下纸片瑟缩地有点划拉,铅笔的颗粒爬到白萼生的身上。她一偏头,看到一张带字迹的纸片,那是王彬让他们 跟着一位考上北大的学姐学的记笔记的方法。一定要这样做,就能考上北大,一定要这样做,才不会被老师骂。

月亮描摹她的身体,白萼生索性把睡衣全脱掉,赤裸裸地钻进被子里。被月亮看到也会羞涩吗,还是嫌弃衣服太过肮脏,一定要光洁才是洁?“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她头的里面,大脑正被一层一层的包裹住,束缚住,很热很闷,无法思考。

空调时开时关,遥控器紧贴着她的枕头,还好她还没傻掉,知道冷热。单薄的身板很好地嵌在了糟乱被单里。

她的胳膊上脸上还留存着她的鬼画符,密密麻麻地写着“死”字,红笔也有,黑笔也有。数不清几天还是几星期,这些颜料大概是渗透到了皮肉深处,让她被红黑腌出光泽的颜色。是血的颜色,心的颜色。

难道就这样下去了吗,一辈子不再上学了?或者说,闹两天再回去?再或者,直接死了算了。

白萼生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心脏“突突”地跳。她还回去参加会考吗?她想,她不想。脚一下一下敲着床尾的柜子,这个柜子她躲过,一个小小的人蜷缩在同样小小的柜子里,凉,黑。白萼生很害怕那种地方,但在白父母一次又一次扯她胳膊的时候钻了进去。她不肯定自己是对的,好像,又有一点不甘心。不,哪里来的不甘心,自己就是错的,就是该死,自己就是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人生扭转的把手此时此刻就在她手里了,休学还是上学,死亡还是活着,她有太多去选择了。只要她想,她有一万种方法求死。

她还是不想死。

可现在的情况,她是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矫情呻吟。

白萼生在心里问自己,自己想回去上学吗。

她自己再回答,想,不想。

心悸,搅动,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不如在脑子里幻想几出狗血爱情剧,痴心妄想她死后也有意想不到的人为她哭一场。

白萼生好自私,她死了家里人怎么办。她不是没有想过,于是她一个人负着全家人的沉重期望活着,她好累。每一个人都好累,每一个人都背负着他们所认为的重担,到头来只有重担没有重担。

屋内到处都是皱衣服,烂纸片,是藤蔓,落花。桌子上,床上,地板上,撕掉的是白萼生的难过,换成了破碎的小人。小人躺在纸片上,是为她自己打造的死亡的温床

思绪的洪流在脑袋里搅动,她越来越晕。白萼生到底是迈不出最后一步的,自出生就胆小懦弱的她,怎么会敢挑战世俗规则寻求精神的极乐?大概她也不会极乐,只配做一个孤独的游魂,一个被千人践踏万人瞧不起的孤魂。

她撑着骨头,硬抵着身体的漂浮一步一步挪到了厨房。她在心底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吃一点不算什么的,吃一点不算是妥协了。就吃一点,求你了。

烧开了水,喝了两口,泡开了方便面下到了肚子里胃才稍稍有了知觉,麻木的疼痛开始尖锐而猛烈。胃里可能是有个低气压舱,才会如此激动地吸入一份又一份嘴里的食道里的东西。

白萼生竟然还有心情刷碗,然后打开电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这一会儿她笑得很好,很高兴,电视机里的芭比娃娃在跳舞,美丽漂亮。

憨笑了几个小时,从公主到红楼梦,探春远嫁了,死了的王熙凤裹在草席子里了,世家大族破灭了,人不人神不神,真不真假不假。

沉重的一下直击心底,她关上电视,猛然站起身,回到她漆黑的小房间。不开灯,一个小姑娘在黑暗里伏在床边大声号哭了起来。白萼生哭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哭就哭了。也许是害怕狂风骤雨的海洋,冰天雪地的寒冷,还有死亡,未来。到底活着有什么用?她不贪恋世间的面包冰淇淋,也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可有可无。既然这里没有知己,那就去别的世界看看?

人活着就是要比的,跟历史比,跟周围人比。

白萼生希冀她自己是敢于打破封建教条主义的大女主,事事特立独行,不差于诸人。于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自由的灵魂无处安放,缥缈的思想四处逃窜,想要一切又藐视一切。白萼生她有太多想法了,但人的本质不过是欲望的集合体,愿望即欲望,追求即索求,如何成就没有贵贱,阶级而高尚的欲望?大概是不可能的。从一方面看,她高尚至极,从另一方面看,她就是下贱骨头。

这天晚上她罕见地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后望着明亮的床铺感到心底里空虚。刷手机是她的绝活,只有这样白萼生才能暂缓心中的不安和悸动。不知怎么,今天的她偏挑战争视频看。她想起霍攸宁历史课上的话,心里又拧巴起来。白萼生的思想很虚浮,轻轻一语就能被带走,无论是网络上的难舍难分还是现实中的缠缠绵绵,她的思想都与其他相抵相触。

她了解自己的情况,大概是抑郁症了,自己企盼了多少年才得的。抑郁症?好像这两年特别多,以前怎么没有呢。白萼生对抗战年代的故事很着迷,不是对当时所谓的军阀戏子小姐恋爱着迷,而是深深崇拜当时人们坚毅的精神面貌,英勇不屈的闪耀灵魂。一双双铁脚板,一双双皲裂的手,无数死在战火中的人,太苦了。每每想到这里,白萼生总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他们吃得了苦我不能吃得?怎么就自己特殊,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幸运美满,怎么就得了抑郁症了?怎么大山里的孩子们都能接受应试教育,自己接受不了?

她又开始狠狠地掌掴自己,是惩罚一个下贱的懦弱的人。大家一路走来都不易,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悲天悲地悲月亮?又有什么资格歪歪地呻吟?

太阳慢慢爬上来,很刺眼,白萼生负罪感侵蚀了她全身。她狠狠地撕扯被子,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

太苦了。

苦的不是她。

月亮上来又下去,她有一种“大限将至”的奇怪感觉。果然,家里人又悄摸地打开了门,在客厅里等待着刚睡醒的白萼生。白萼生像被展览的猴子,滑稽可笑,浑身的毛一根一根都闪耀着她破败的内心,甚至是她幼稚的想法,不及格的试卷,格格不入的风暴。

这个被参观展览的猴子受不住了,想要逃脱。于是冲向房门,结果被撕扯了回来,那就在家里闹闹吧——又开始摔盆摔吃的。她不打碗,碗多金贵,摔了听个响就没有了。

她的嗓子已经被喊到发不出声音来了,她上下窜跳,谁来都开始自卫模式。

简直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又有多少拉扯更不必说了,从回家开始,吵了多少次架,手机被摔了多少回,怎样闹的白萼生已经不想再回忆。

心心相印似的,门开了,几个陌生人进来了。

“抓住她!”

“别碰我!”

在家里待的第二十四天,白萼生被送到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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