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说到哪了？”白萼生蒋清和在晚上自由活动时靠在一起说话，“对，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你猜猜接下来怎么了。”
蒋清和调整了一下坐姿，扶着头问“你们家长联合起来告他了，他辞职了？”
白萼生摇摇头，“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你听我再给你仔细讲完。”
王彬终于在事发的第三天知道了他的秘密被暴露，于是他急匆匆地赶到班级里。
下午最后一节课刚上完，白萼生和霍攸宁刚要跑，就听着王彬从前门进来，边拍手边说“孩子们，耽误你们一点时间，咱们晚会去吃饭啊。”他此时的嗓音雄厚，但慈爱无比，带着他只有面对校长时才有的微笑。
白萼生双腿刚挣脱小小的课桌的束缚，又被喊了回来，“他还有脸来呢。”霍攸宁说。两人只好叹了口气坐了回去。
“我知道同学们前两天看到了我的电脑，对吧，唔对。”他双手撑在讲台上，明明塌下身子来把姿态放的很低，却有一种莫名的压迫。窗帘全部落下，前后门关的死 死的，只有白炽灯奏着王彬演讲的独奏曲。
“他们怎么还不下课？”
“我还得等人呢。”
“那不是王彬吗，不会……”
外面的嬉闹声，篮球拍打地板的声音，说话的声音都清清楚楚的穿到同学们耳朵里。
班里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是转头看看你我。白萼生只感觉自己肚子的叫声在身体里不断回响。
王彬撅了下嘴，思考了半晌。
“他是不是要道歉了，然后说他不再担任班主任了。”霍攸宁凑到白萼生耳朵旁边轻声问。
白萼生速来不喜欢别人与她亲密接触，此时她只感觉耳朵痒，缩了缩脖子。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这样。”
“我给同学们解释一下，唔，就是这样，其实是一个误会。是吧，电脑上的东西很多，点错也是有的。”
霍攸宁和白萼生对视一眼。
“我的电脑那天做课件的时候，用的U盘，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中了木马病毒，然后我怎么都关不掉了。”
“其实没什么事，但我觉得有必要和同学们解释一下。我的名誉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不被谣言所欺骗。”
“我是你们的老师，首先你们要尊重老师，尊师重道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如果你们连尊重都学不会，你们就不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很多事情要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
“他说反了吧，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白萼生问，结果又是一样的摇头的回答。下面同时又嘁嘁喳喳的讨论声。
“我曾经和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有个英语老师，她让我们重点背单词。当时我们全班的同学都很不理解，也都很讨厌她。后来在我们全班同学的抗议和举报之下，我们 把这个老师赶走了。”
“然而我后来才发现，那位老师的教学方法是领先二十年的。现在我很后悔。”
“其实放在我身上吧，我是一名特级教师，也许你们未来……”
“老师，那您说您的行为是领先了其他老师二十年是吗？”下面有一个激动的女生问道。
王彬瞬间失语，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我，那个，找别的老师来证明了，他们打不开你们发现的所谓的链接，所以也就不能证明我看了不雅视频。”
“现在搞的全年级都知道了，确实对咱班影响也不好。咱班的女生一个个都像大喇叭一样，这不好。”
“对吧，不要恶意揣度老师。这件事很简单，我没干，同学们也不要再往外说了。”王彬直起了身来，“好吧？孩子们。”
在他嘴里学生大概都是撒谎的，十几岁的孩子到底拧不过活了将近四十年的中年人。一方闭口，一方闭眼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他走了，没有一点脚步声。班里很久才回归吵闹，拉开窗帘，刚刚还晴的正好的天突然开始准备流泪了，似乎要为那木讷的电脑申一申冤。
蒋清和听完愣了一会，“没了？”
“对，就这样，这件事就翻篇了。所有的老师也都对此缄默不言。”白萼生抱着双手，“我爸妈他们确实告到了市长热线那里，打通了确实，但是那边说要有确切的证据。”
蒋清和接着说:“你们没有证据了肯定，王彬知道了他肯定第一时间删除。”
白萼生点点头，“就是这样。他那天找我们去……”
“就算封口了。”蒋清和回答道。
“对。你看，我们学校就算是全市重点高中，还是少不了麻烦事。我们学校很乱，说实话。”白萼生提到自己的学校就没什么好听的夸奖蹦出来。
“我们这些周边学校的都很羡慕你们学校，升学率又高。这大概就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蒋清和说。
白萼生挑了一下眉头，“还升学率呢，我的成绩这么差，还不知道我能上个什么学校。从小他们还都说我能上清北呢，不过都是瞎了眼的利益奴隶罢了。”
蒋清和笑着轻轻拍了白萼生一下，“说话有点重了，注意。对了，你们学校不都是可以出国吗？”
“你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这是仅限于国际部的‘特权’，大多数人还是属于实验部的。”国际部一年十万左右，白萼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说这一句话，只是说 “国际部的学费高我们很多。”
“永远都是他们先下课先吃饭，假期和周末永远都是完整的，恰巧一起离校时他们走近门，我们走远门。”白萼生说到激动就停不下来，“学校的图书馆，艺术楼， 钢琴室舞蹈室，全都不属于我们。”
“但你们贵族学校的大名可是远扬。”蒋清和懒懒地说着。
白萼生叹了口气，“谁叫他们宣传的好呢，我们普通学生的待遇和河北的学生一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算了不说这个了。”
“洗漱睡觉了！”护士冲他们大声喊着。
白萼生蒋清和二人并肩走向洗漱室。
“谁的一大包零食放我柜子里了。”蒋清和皱眉说道。
白萼生凑过头去，“我看看。”却只看到那个熟悉的红袋子。
“这好像是我的，但我记得我把它交给护士送回我爸妈那里去了。”
“那又怎么会在这呢。”
“是不是你的柜子离门口太近了，又没什么东西，护士一顺手就塞进去了。”
“可能是，那你先拿出来还是没空的话在我这放一段时间？”
“我拿出来吧。”
“让让，堵这里干嘛！”房欣然敷着面膜大跨步地走回病房里去。
二人稍稍让开。白萼生第一件事不是去查零食少了几包，而是把手伸进最底下摸索着。
纸条没了！而零食还在。
白萼生瞬间明白了什么，无论谁的物品进出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地检查。这里的医生护士接待了不知几百批病人了，怎会让她一个自作聪明的小孩子给“偷渡”了过去。十成十，纸条被他们发现了。这一次，她又输给她自己的天真幻想。心想事成的人太少了，故事的跌宕起伏才使人生之书有了光彩，变得有趣起来，不过只是对于旁观者而言的。
“你怎么了？”蒋清和看白萼生脸色有点难看，上去问道。
白萼生摇摇头，“我没事。”转头把那包零食放到了一个新的空柜子里。
“护士，护士，我，我要尿尿。”大龙穿着一身秋衣在在走廊里乱逛。回病床的道上正与白、蒋二人打了个照面。
大龙手不太利索地打了个并不明显的招呼，“你，你好，你是谁，你能帮我找护士吗？”
“护士在洗漱室里监督洗漱呢，一会才到上厕所时间。”白萼生回答道。这是她第一次和大龙说话，尽管她每天都看见大龙一个人在连廊里游荡。
“我是蒋清和。”“我是白萼生，你记得我们俩吗，你记住我们俩名字了吗？”
大龙磕磕巴巴地说，“记，记住了。”
“那我是谁？”白萼生刚问出口，护士又匆匆赶过来训斥白、蒋二人，“说过了不能理他呢？洗完漱了就赶紧去睡觉！”
“护士，我想尿尿。”
“你不是刚去过吗，怎么还去！”护士还是没什么好气。
“为什么不能理他？”白萼生问杨疯子。
杨疯子甩甩头，随便地说，“因为他有暴力倾向，急了会打人的。”
“我看他还挺好的，没什么问题。”蒋清和悄悄在白萼生耳朵旁边说。
白萼生耸耸肩膀，“我也是这么想的。”
紧接着是护士推搡的声音。
“护士，嗯，护士。”大龙急了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
今天晚上是浩哥值班，白萼生伸出头去悄摸地看。
浩哥把他推回他单独一个人的病房里，“我说了，回去！”
大龙还是往外走，“护士，护士，我想……”
“你想什么你想？我说了没有！”浩哥声音越来越大。其他病房里都安静下来，安静地听着一场常见而又稀奇的闹剧。
大龙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只好在胸前比划。
“我说了，回，去，听见没有！”浩哥大吼着，又是一把大龙推在地上，大龙扭着身子站起来，接下来的却是浩哥地推搡。
大龙朝后趔趄着。
“别看了，都睡觉！”他转向其他人喊着。
“一个男的当什么护士！只会打人。”
浩哥听到这句话噌然转身。他指着那个人鼻子问：“男的当护士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浩哥的怒火好像又猛烈几分。
“他妈的你以为我想当护士吗？一个月两三千块钱的工资够干什么的？我连饭都吃不上！”
“你爸妈就教你当护士打人吗？”那个人也同样大声嚷回去。
“我爹娘在家里种地！他们教我什么？”
像浩哥这种人太多了，活跃在二三产业，拿着更低的工资，一眼望不到明天的太阳。可同样一眼也能望得到人生的尽头。物质匮乏，精神上更无依无靠，只有在世界的打打杀杀骂骂咧咧里才有一点“生”的感觉。一份工作再累也要干下去，没办法，活着嘛。没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幻想比起梦想来似乎更加真实。
白萼生向蒋清和比了个眼色，蒋清和看明白了，转身回了病房。
病房墙壁洁白无瑕，白萼生靠在墙角睡，墙脚冰凉。抱着自己的毛绒娃娃，心中却是对曾经那个压力山大的环境的思念。
我真是犯贱。她想。
她很快就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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