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白萼生爸妈从花鸟市场搞来几盆花，长势正旺的玉簪花。“玉簪生生不息嘛，好兆头。”
然而这天是周天，白萼生早早就去上学了，没来得及看这几盆她的灵魂。
白萼生很烦，寄宿学校一待就是两周，只有一天的周末，刚呼吸了一口甜香的空气，又要回到阴冷的校园。她在学校里除了去食堂，几乎没有见过大亮的天光。毕竟五点起床，十一点睡觉，每天各科一套卷子，头沉的很，哪有力气去看远方是蓝色的还是灰色的。
“咱是高几？”白萼生转头问同桌霍攸宁。
霍攸宁满眼的疑惑，“你糊涂啦？当然是高一。”
“那为什么才高一就这么累？”
对上了她的眼神，霍攸宁才明白她的意思。
“还是没有醒悟呐孩子，这怎么能叫累呢？这是塑造你自己。”霍攸宁也眨巴着眼，阴阳怪气地说。“怎么年纪轻轻就想躺平呢？”
白萼生回头看了一眼监管早读的王彬，看到他正在玩手机才回过头来继续说话。
“我不想再上这个破学了，学了也没什么出路——你看我现在的成绩。”
说完这句话，白萼生便沉默了，盯着课本上的文言文发呆。这样的晨读对她已经没有意义——她早已把高中三年的文言文都背完了。眼皮耷拉下来，一股冲动的劲在她胸腔里乱撞，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前面有条路，只有一条，路的尽头有光。
我想要光！
我想生活在光明下。
谁又不想呢？
不过又是在心里争斗起来了，你捅我一刀，我插你一剑。血呼啦的流的全是白萼生的血。
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什么？
不能接受自己昭然若揭的野心，还是不能接受自己早已“落后”的思维？
不能接受自己平凡简单的梦想，还是不能接受掉落云端的失重？
不能接受自己伪装的快乐，还是不能接受率真的表达？
“我好困，好饿，怎么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吃早饭？”白萼生长舒一口气，问霍攸宁。对面只好耸耸肩，表示她也一样。
赵雅南下了课来找白萼生一起去吃饭，“唉，我跟你说，我跟我同桌快成了！”
“就那个很高的那个？”
“对对对，但是你知道吗？我问她读过什么书，他说他不读书？这也太低级了吧？人怎么可以不读书呢？我就很喜欢读……”
白萼生一时没有话可以应答，只是“呃”了一声。
“我想和他结婚。谈婚论嫁的话，大概…”
“你不会想着和他结婚吧？”白萼生缓缓发问
“不然呢，我都已经高中了，我要认真考虑了。赵雅南快人快语。
赵雅南长得很漂亮，大眼睛，小翘鼻，皮肤又白又光滑，这得天独厚的条件为她筑成了哺育“爱情”的温床。
“不……”白萼生欲言又止，只好先换一句话，“你不是已经谈了四个吗？那前几个又如何说？”
“嗐，那些都是歪瓜裂枣，不算数的。”
“有点太突然了，我们年纪还太小，道路还长，变化太多。”白萼生不太想插手他人的儿女情长，只想尽快逃离这话题。
“我真的感觉我就是围城里的女主，我和那些男的的关系真的还挺微妙的——我现在正在暧昧期。”两个人边剥鸡蛋边说话，赵雅南手指一划，圆咕噜的鸡蛋弹到了地上。
“他妈的。”赵雅南骂道。
也许是饭菜使人饱腹，于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大脑被思欲的光流包裹。赵雅南、霍攸宁、白萼生三人又聚在一起吃中饭。
“这位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这位是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获得者，这位是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三人扭笑成一团，饭也顾不上吃。
白萼生冲她俩抱拳：“苟富贵、勿相忘。”
“但是说实在的，你们有没有什么梦想？”赵雅南发问。“反正我很喜欢上海，我得去大城市当一个医生。我喜欢繁华的大都市。”
“我也是我也是，我想去北京当警察！”霍攸宁刚咽下去一口米饭，迫不急待地说。
白萼生欲言又止，她不太好意思说自己的梦想，即使她觉得并没有什么丢人的，只好用筷子一粒一粒地夹着花生米吃。
“你呢你呢？你不会嫌我这个问题太土了吧？”赵雅南还在嚼东西，半个手掌遮住嘴巴，更显娇俏一点。
被点到的人喝了口热汤才开口：
“我觉得清和市挺好的。”
什么意思？“你不会一辈子都留在清和市待着吧？结婚，生子，工作，赚不到钱，庸庸碌碌。”赵雅南瞪大了眼睛，比划着问。
白萼生不解地说：”待在清和市挺好的呀——至少我这么觉得。当个老师，单位和家之间步行即可，周末有时闲逛一下，有时窝在家里画个画。不结婚不生孩子，一人吃饱全家幸福。”
赵雅南和霍攸宁对视一眼，“行吧。”
剩下的都是菜汤的油星慢慢移动，粘在一起的软塌的米粒饭结在一起。混合着食堂的明亮，油星也变成了北上广的连片霓虹灯，板结的米饭是柏油马路、是公园湖水，是钱。
一股冲动反到白萼生嘴边，让她有极大的冲动对她们说：“喂，别痴人说梦了，有多少人梦起又梦碎在北上广。CPB的商务大厦，陆家嘴的写字楼，光鲜亮丽永远轮不到我们。
大概是幸存者偏差吧。电视、书本、广播里，永远都是打拼成功的人士的事例，然而屈指可数。“一将功成万骨枯”，主角迈向辉煌的台阶，是由无数失败者的肉体搭就的，北上广挥撒的金泥、也是失败者的泪水和成的。
成功人士蜕变成了资本家，资本的巨轮又开始鼓吹新一代资本的奴隶。也许在这奴隶中有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大家便全都看到了。希望是有的，不过是圆珠笔笔尖借着月光在漆黑的教学楼里闪了那么一下，你不能说它没有。
这便又扯出什么是成功了。
白萼生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知道人各有志，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表演。她自己不能做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人。
沉默一直持续到回到教室，白、壁二人与赵雅南由于班级不同分道而行。班里还没几个人，白萼生转头看了一眼后排埋头苦学的珠峰学生们，叹了口气，抽出今天的数字卷子也开始做了起来。
只是墨水在减少，白萼生的胸腔越来越闷。
心里有点不舒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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