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杨嘉宇说自己口渴得不行。我帮他倒了杯凉水(居然让卧床的人帮忙!)，他接过去，一口干完。
"容我再确认一下吧。我就是你口中的陈桉对吗？"
这是我第六次问他。他很无奈地点点头。
"哦。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像你描述的那般冷漠。"
平心而论，这是事实。不然我早要把他赶出去了。见他不说话，我接着道:"你觉得，一个冷漠的人，会安静地听一个陌生人给自己讲一个陌生的故事吗？"
我着重加强了"陌生"一词，使它在这句话中极为突出。
杨嘉宇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不会。"
"......"
他盯着空中一个虚无的点，半晌，他的目光重转向我。"但我们不是陌生人呀。"
"......"我有些无语。
"没错!"他眼前一亮，击了个掌，"就是这个表情。"
...我不免怀疑对方的精神状态。
"今天就到这吧。"他站起身。正要走，还不忘加上一句:"我明天再来。"
"......"
[2020年9月]
杨嘉宇原以为自己不会再与陈桉有过多的交集，但上周六两人分开后他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她。 这是他第三次极度渴望周一的早晨。
第一次，是他首次踏入校园。
第二次，是他的母亲久违地提出要亲自送他上学。
也是在那天他彻底与母亲失去了联系。
他很久很久没有再期待过周一。这种期待居然发生在一个才相识甚至还算不上朋友的女孩身上，他也大吃一惊。
只是一句话，一个笑容，就让自己如此在意。他下定决心:再见那天一定让她现出原形!
假期就在这般期待中悄然而过。直到返校日前夜，他才想起三天后的月考。
夜半三更，一个少年挑灯夜读。
结果他睡过了头。被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辱骂，他羞愧难当。他悄悄抬头向陈桉的位置看去。陈桉正冷漠地看着他，那抹笑容早已不见踪影。
走下讲台，他回位坐下，忍住了马上交谈的欲望，直到下课铃响起。
不知道学校安排课表的时候在想什么，周一第二节就是体育课。明明月考将近，却完全没有停副科的意思，美其名曰"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到最后还是重点看成绩。
每到这个课间教室里总哀嚎一片。如往常一样，几个运动细胞差的女生满脸愁容地聚在一块，商量着如何装病请假。她们派出其中一位去找班主任开假条，却被义正言辞地拒绝，还被拉着教育了一顿。
陈桉静静地离开了教室。杨嘉宇想再看会儿戏，但还有"正事"要做，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追了出去。
他们学校高一在最上层，依次往下是高二与高三学生。先前杨嘉宇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陈桉身上，才发现高二高三有那么多漂亮学姐。比如说高二六班的一个女生。
杨嘉宇渐渐停下了脚步。目光所及之处，陈桉站在高二六班门前，背对着自己与那个漂亮学姐交谈。
杨嘉宇愣愣。他一直以为陈桉是孤身一人。他看着学姐将自己的计数跳绳递给了她，然后回到班级。陈桉转身看见他，微扬了下眉，慢慢地走向楼梯口...然后无视他继续下楼。
"你朋友？"杨嘉宇走两步追上去。
她头都没回:"算是吧。"
"算是？"
"嗯。"
杨嘉宇好奇心作祟，一定要问个究竟:"为什么犹豫呀？大美女哦？"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肤浅，刚才的发言实在是肤浅。
闻言，她淡笑道:"嗯，还是名下有房的富二代。"
"...你多少有点记仇。"
看见她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杨嘉宇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原本的目的:"你答应我的。你是什么人？"
陈桉仍然保持着微笑，但眼底没有任何情感流露。皮笑肉不笑。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直截了当地说出这种令人费解的话。虽然想到了这种情况，但杨嘉宇还是大吃一惊。"那天我选择了你。自然，我也会做两手准备。"
杨嘉宇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想必她的另一个选择就是那个漂亮学姐。
"那我算是...备胎？"
陈桉轻声叹气:"别急着否定自己。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杨嘉宇睁大了眼看她。
"你认为我把你当做可有可无的工具了？你错了。我懂你们人类。在利用你们之前，我会照顾到你们的情绪。"
"等等，这算懂？"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操场上。四周吵吵嚷嚷，一群男生正在练习运球。
"杨哥!"一个身材矮小但看上去活力无限的男生朝杨嘉宇挥手喊到。杨嘉宇礼貌地挥手回应。
吴将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脸皮厚，自来熟好说话，开学不到三天就与杨嘉宇结为兄弟。
"一起打球不？"
"今天不了，我有事。"
"什么事啊...?"吴将往他身旁一瞟，看见他几日前心心念念的女生，"哦?哦。"他拍拍杨嘉宇的肩，又轻声道:"兄弟，看好你。"
"..."杨嘉宇点点头。陈桉默默地站在一旁观看男生之间的兄弟情深。
"说实话，我真羡慕你们。你们感情都如此丰富，能在短时间内建立情感。"
杨嘉宇一琢磨，她的潜台词不就是她没有他们这样的丰富感情么？现在他明白了——他的同桌不是冷漠，而是无情，字面意思的无情。但或许还不够准确，杨嘉宇回想起安里上周六支支吾吾的样子。按路人的角度看是害羞，害怕，就像个暗恋者和做错事的孩子。
"陈桉，上周..."
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操场上。陈桉或许没有听到杨嘉宇说话，径直走向上课的场地。
体育课下课时，除了几个头发永远不油的女生外其他人都汗流浃背。这节下课的课间有二十分钟，足够速度快的同学冲个澡洗个头，学校也允准高一高二的学生回寝。
一般这个课间不会有太多人专门回去洗漱，但正值体育课的剧烈运动，女生们争先恐后地冲向宿舍楼，剩下几个落单的学生被体育老师安排搬运器材。
陈桉是通校生，不知道高一女寝的具体位置与布局，也无心参与争抢便主动留下帮忙整理器材。杨嘉宇深知这一点，放弃了课间打球的机会陪她和另外四个同学一起抬篮球筐。
一共三筐篮球，两人抬一筐，正好。杨嘉宇走到安里对面，抬起球筐的一边。
感受到对面向上的拉力，陈桉抬起头，正对上杨嘉宇的视线。天很晴，阳光毫无遮拦地照耀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金色一般似神明少女的美感。但是个毫无感情，还被雨淋湿了的神明少女。
"走吧。"她浅浅一笑。杨嘉宇忽然觉得她只是不知道何为感情。
"陈桉，你有感到什么不同吗？"
陈桉垂眼思考一番，最终得出结论:"有。是不同于平静的波动。"
她的语言总是隐晦难懂，但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这是一种被我们人类称为"感情"的波动。"杨嘉宇展露出微笑，"它叫作"感谢"。"
陈桉眨眨眼，似乎在尝试理解这份情感:"原来是"感谢"。那我应该如何回应呢？"
"你可以说"谢谢""太感谢了"之类的话，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回报带给你这种波动的人。"
眼前的少女再度绽放两日前绚烂单纯的笑容。有种神明少女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光芒，又慷慨无私地照亮四方的感觉，杨嘉宇心想。
"谢谢。"是她对眼前人最好的回报。
杨嘉宇走后，我细致地整理了我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但不论从哪一方面出发细节都是空缺着。
丢失了记忆后，月亮(前文护士）建议我坚持写日记，以避免病情继续恶化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医院对我记忆丢失的原因还是毫无头绪。
听说从我住院起杨嘉宇就天天来探望我。一连就是两个月，月亮都被他的坚持所感动。
杨嘉宇说他代我付了医疗费。我在月亮那打听到这笔高昂的医疗费后便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因为我实在是一无所有，根本偿还不起这笔钱。所以他不可能是来骗财的。
医生表示以我现在的状况最好不要急着出院。这是事实，目前我还是没办法下床走路。
月亮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堆"我的"(谁知道是不是呢？）物品。我从一堆东西中挑出一本粉皮日记。一拿起它我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预感——它一定是我的。我翻开封皮一看，果不其然。扉页上写着我的名字。"陈，桉。"我一字一顿地念到。名字下还有一行小字:
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左手腕的钟表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不要随意相信任何人。
似乎是专门留给失忆的我的。我看向我的左手腕，什么也没有。
我"生命的一部分"不见了。我心情复杂地翻过一页，再翻一页。过去的我一页又一页地写着标准的一行日记:无外乎时间，地点，事件，感想。
就在我即将失去兴致合上这本毫无趣味的日记时，其中的一页内容吸引了我的注意。十几个字占据了整整一面——
今天，我拥有了"感谢"。
2021年9月24
我又连翻了好几页，上面都写满了"谢谢"。
日记在2023年2月28日戛然而止。从时间上判断是百日誓师。
我翻到新的一页，在上面写到:
我是谁？
你又是谁？
2023年8月
然后悻悻地合上了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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