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国庆七天假,志向远大准备毕业后找个好工作的同学都泡在图书馆或实验室里,而我显然不属于志向远大的那一类。
毕竟上有国企父母和暴发户老哥解我衣食之忧,下有零食动漫排遣我寂寞心灵,七天假与我而言只能是在床上躺着过。
但那群小贱人不知道从哪搞来几个名额,说是能免费去一个度假村旅游。对我这种资产阶级而言免费旅游当然毫无吸引力——但我最终还是从床上挣扎起来,去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也去。
而一切,也都在登上车的那一刻走向了死胡同。
无数次没有噩梦的午夜惊醒,上衣口袋里莫名其妙的零钱,格格不入的逢考必过对联,窗外风声呼啸却不见树叶摇动……
刚开始我很害怕,但其他人却没有一点发觉的样子。我不知为何竟也放下了疑惑,沉浸在假日的松弛中。
一切好像都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很正常,知道很多,而且——
我猛地转过身子,朝着太阳渐渐沉下的方向飞奔。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料到这种情况,但很快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在他抓到我之前,我一步迈进村子外围刚收割过的田埂里,结果被阴沟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他止步于村子边缘,和我隔着不足五步,却再也没有向前一步。
我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不止五步。
“我知道自作聪明不好,但现在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掸掉身上的尘土,看着他急促的样子,接着说:“姑且把这种情况比做一个恐怖游戏的话,最镇定的人,也许可能是游戏的主导者对吧?”
他当即摇头:“我不是。”
我笑了:“可那么多事实促使我相信啊,你是唯一不重复的人,你每次说话都不一样,明明都是第一次来,你却知道最冷门的东西哪里有卖,我们也明明是第一次坐同一辆车,第一次坐在一起,你却表现的……”
他静静听着我从天南扯到地北,直到我把能说的都说出来。
末了,他走出这遥远的五步,走到我跟前。
“你的想法非常接近真相,但可惜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突变会打破平衡,即使平衡本身就有平衡的力量。”
“我不是你所描绘的主导者,但我……不……原……”
“你……不,一起……”
“……双……走……”
——
“咝——”
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两手紧紧抓着床单,汗出了好几层,黏腻腻的。
“刚才是在做梦?”
我抽了张纸擦汗,猝不及防看见手臂上一排细密的疤痕。
愚钝的大脑瞬间启动,我想起来了,我是要提醒自己记录下每一个梦境。
但,
我为什么要提醒自己这样做呢?
思索的间隙,又顺手拉了床头灯。
见鬼的旅店,断电断的真是时候。
等等,旅店?
哦,没错。昨天我们坐车到了这个村子,然后……现在是第一天。
我扒拉出枕头下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后抽出包里的笔和干净的打草纸。
回忆……回忆……
对了,我梦见了他,帅的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他。
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的话。
主导?突变?我?他?
这些又都是什么鬼?
虽然这些东西完全构不成什么关联,但我还是尽可能地把梦里的东西复述出来。
阳光,田埂,对话……
再往前就像从未被人涉足的远古秘境一样,无法追溯。
我放下笔,恰巧这时灯亮了,柔和的灯光照不亮整个房间,但于我已是最大的慰藉。
抬手亮屏,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又让我怔了怔。
10月3日,凌晨0:00
——
其实我可以怕很多东西,但最不怕的就是鬼。小时候我跟着父母去公墓,居然可以撒欢儿挣开他们的手,踩着一个又一个骨灰盒飞奔,吓得他们差点把我送寺庙开光。
上高中之前,市面上的恐怖片和鬼屋,我基本都临幸过。
然而鬼都不怕的我,真的不能对这种情况付之一笑。
来电之后我去洗了个澡,再把被汗水弄湿的床单枕头收拾好,重新躺到床上时已经一点多了。本以为后半夜就将在失眠中渡过,谁料困意急剧袭来,实在是招教不住,很快就又睡着了。
后半夜安安生生的什么梦都没做,当然也有可能是做了又忘了。
清早我稀里糊涂地上了车,刚坐定就撞了撞旁边的人:“早。”
他停下闭目养神,偏过头来看了我一会儿,嘴角弯起不知是笑还是什么别的意味,搞得我的心葬怦怦跳。
“早啊。”
真是要命了,怎么是他?
“你看起来没睡好?”他问。
“嗯,差不多吧。半夜醒了一下。”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手臂又是怎么回事?”
手臂?
我穿的是比尺寸大一号的白T袖口最多能遮到肘部。这样的话,手臂上那一小排伤疤就格外显眼。
“这是……”
我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完全无法理解这伤疤出自何处。
它由短竖与长横组成,密密麻麻的,极不规律但很规整。不可能是被误伤的。
那么只可能是某个人划上去的了。
可问题是,我没有自残的习惯。
“摩斯码吗?”
“哦,确实像,我搜一下。”
我恍然大悟,条件反射去摸裤子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
手机,我手机呢?
“我会一点,你让我看看。”
“哦。”
我从包里掏出纸和潦草的打草纸,垫在膝盖上,胳膊伸到他面前。
“d…u…i…b”
听他念完后,我看着打草纸上那五个单词二十个字母,脑子里又浮出一堆问号。
double out
I believe him
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他,他却并不解释。只是轻轻用手抹了抹我刚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那三个单词。
黑色水笔的字迹凭空消失。
“咝——”
我手一抖,差点没把笔给扔掉。他却依旧笑得那么和煦。
不明就里,不问东西。
这笑容,似乎不是第一次见了。然而我实在想不通,明明是第一次坐的这么近,第一次搭话,为什么会有种强烈的即视感。
double
纷乱的思绪中突然飞出这个词,我扫视了一下车内,一排四个座位,几乎都坐满了。一半人在打盹,一半人在说笑,有几个二百五笑的比猪还好听。
那,一共有多少人呢?
在思考为什么会蹦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已经扭过了头,查后面的排数。一共三十一个,包括我和他。
“左顾右盼什么呢,马上就到地方了。”他说。
“一共有多少人?”我问。
他没回答,脸上淡淡的笑减去几分。
这时司机一声吆喝,来了个不算急的刹车,车里昏昏欲睡的人大都醒转过来,拎起背包准备下车。
窗外风声极大,树叶纹丝不动。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坐在他旁边。但下车时我故意让他走前面。
没有理由。只是为了印证一些不确切的猜测。
下车后,我翻出包里的外套把手臂上的伤疤盖住,然后若无其人地朝旅店走去。
他跟在我后面,人流渐少时蹿上一步,和我并排。
“你……知道很多东西吧?”
我问这话时眼睛直盯着面前的空气,好像旁边根本没人一样。
“嗯。”他点头。
“能不能,用尽量通俗的语言描述一下?”
他的脚步停滞了片刻,但须臾间便恢复如初,并没有和我拉开距离。
“不能。”
“……哦。”
“信我。”他稍稍加快了步伐,超我半个身位。“我能带你出去。”
“出去?”我停下脚步,望了望四周——平房,摊贩,人流。
“我们不是刚来这个度假村吗?为什么要出去?”
他停下来,沉默了似乎一个世纪。
“已经,来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