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普普通通

　　刘国富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有着普普通通的长相、租着普普通通的房子、每天做着普普通通的工作，就像大街上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原本想要这样普普通通的过完一辈子，娶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生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在七老八十的时候普普通通的死去，却没想到他却遇到了一件不普通的事情。

　　他的女儿病了，很严重的病，需要一直住在医院里，不停地吃药、不停地治疗。

　　她不能像同龄的孩子那样出去玩，也不能去学校，她每天所能做的就是待在医院里，像吃饭一样吃着各种药物，时不时还要被推入抢救室内。

　　她才六岁。

　　为了救女儿，刘国富卖掉了房子，卖掉了车，卖掉了所有一切能卖掉的东西，也卖掉了自己的未来，那仅剩几十年的未来。

　　他在郊区租了一套地下室，每天要提早三个小时起床，骑着他那从废品站淘回来的二八杠上班。公司虽然远，但薪资不错，还有免费的食堂让他可以解决一日三餐。

　　下班后他会留在公司加班，因为公司给的加班费够多，还有免费的空调和暖气。不加班的时候，他就要去找份临时工作，多赚一点才能勉强负担起女儿的医药费。

　　他没有钱出去吃饭，也没有钱换身新衣服，甚至没有钱去买一瓶强力胶，修一修自己那歪歪斜斜的眼镜。他太累了，每天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活不过病重的女儿。

　　然而即使如此疲惫的他，也会牺牲一点点休息的时间，去医院看一看女儿，也只有在看到女儿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时，他才觉得自己能继续拼下去。

　　这一天下班后，刘国富像往常一样去了医院，今天的他特意从关系不错的厨师那里弄了些小吃，准备带给女儿尝尝。

　　然而，他还没走到病房，就看到几名护士推着病床从病房中出来，快步跑向抢救室。

　　看到这一幕的刘国富愣在了原地，拎在手上的小吃向下坠落，掉在地上。

　　他冲到病房门口向里面看去，却看到靠窗的病床十分凌乱，本该坐在床上的女儿不见了踪影。

　　刘国富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他扶着门框稳住身体，随后向抢救室跑去。

　　他在抢救室外走了两圈，然后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分针绕过三圈，树影也走了三格，抢救室外的灯终于熄灭。主治医生推开门走出来，摘下口罩，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这一幕，刘国富只觉得心脏骤然一停，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坐到了椅子上。

　　缓了半天后，他将女儿的病床推回病房，将她抱到病床上，看着她那被氧气面罩遮住的苍白面容，呜咽着哭出了声。

　　他摘掉眼镜放到病床上，双手不住地擦着眼泪，但泪水却像决堤的大坝，怎么都止不住。

　　他的女儿没有死，却也没有了痊愈的可能，只能像现在这样用仪器和药物吊着性命，但也不知道能吊多久，或许是几周，又或许是十几年，她只能住在医院里，不能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国富十分震惊，那震惊很快就变成了悲痛，悲痛到极致后便是麻木，然后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的努力治疗，他不过是在等一个答案而已，无论那答案是好或坏，总归是走到了终点，不用再继续过着这样毫无盼头的日子。

　　得到答案的男人呜咽着哭出了声，他一边哭着，一边小声说着：“对不起，安安，对不起，爸爸救不了你了。”

　　他将道歉的话语说了有几百遍，直到眼泪都流干了后，他重新戴上眼镜，抬起手慢慢伸向女儿脸上的氧气面罩。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氧气面罩时，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吓得他连忙缩回了手。

　　他抬头看去，看到一个少女站在紧闭的病房门内，月光透过窗照在她脸上，只映出了半张面孔。

　　刘国富认识这个少女，她叫钟笑笑，曾经来探望过自己的女儿，两人的关系似乎很好。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端倪，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又露出了那个憨厚的笑容：“小姑娘，怎么这么晚还来医院，是来看安安的吗？”

　　钟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戴着氧气面罩的刘安安，然后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刘国富反问了一句，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随意决定其他人的生死，是不对的。”钟笑笑歪着头说，“杀人是不好的事情。”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刘国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他猛地站起身，将身后的椅子撞倒在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他看着钟笑笑，顾不得还在沉睡的刘安安，大声地吼道：“我难道不想我女儿活吗！可是她治不好了，只能这么一天一天烧着钱，待在这个医院里面苟延残喘。”

　　“为了治疗她，我的老婆跑了，房子卖了，钱都没了，我累死了，再这样下去我也要死了！我不想再活得这么痛苦了，也不想让她这么痛苦了，她死了就解脱了，她解脱了！”

　　他抬起双手，崩溃地砸着自己的脑袋，仿佛陷入了魔障。

　　“她解脱了，我也解脱了，这样不好吗？非得要我们一起死才好吗？”

　　陈国富坐在地上，大声地哭着，不知道是为了刘安安而哭，还是为了这几年的凄惨生活而哭。

　　“难道不是活着才最好吗？”钟笑笑问道，眼睛中写满了疑惑，似乎真的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啊，你怎么会懂！”刘国富声音嘶哑地说。

　　“我不懂，但我能看到。”

　　钟笑笑早就知道刘安安会死，她看着那死炁逐渐的蔓延，却什么都做不了，或者说什么都不敢做。她害怕会伤到刘安安，害怕会将一切事情搞砸，害怕对方会像沙师兄那样，或者比沙师兄还要凄惨。

　　她怕有人死在她手上。

　　“可是……就算是这样……”

　　钟笑笑垂下双手，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刘国富，那眼神十分纯净，让他感到一阵心虚，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可是，你真的可以决定她的生死吗？”

　　“你有权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