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关山·师父死遁以后（4）

任梵音为什么叫‘任梵音’呢？其实是因为当时还是壬辛的任如意捡到她的时候，正是梧都城内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开始敲钟的时候。没错，任梵音是梧国人。

梵音即指佛的声音。

传说佛的声音有五种清净相，即正直、和雅、清彻、深满、周遍远闻，为佛三十二相之一。任如意为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取了这样的名字，无疑是对她寄托了美好的期望。只是自她带着这个小女孩进入朱衣卫的那一日开始，这些期望就注定与任梵音无关了。

是饿死在天子脚下却无人问津，还是跟着一个看着就来历非凡的女子前往异地他乡，任梵音很自然地选择了后者。因为她不想籍籍无名地死在梧国最繁荣锦绣的都城里。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

梧都是天子脚下，百姓们都说‘圣明的天子就在城中，就在宫里’，所以无数的追名逐利之辈蜂拥至此，渴望着世人皆追捧的荣华富贵。

在这座城里，天横贵胄们挥金如土、穷奢极侈，在人声鼎沸的烟花之地为花魁一掷千金，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但同为国都中人，街边的乞丐就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

梧帝好佛，国内寺庙香火鼎盛，官员们上行下效，每日前往寺庙捐赠的香油钱不计其数，但偏偏就在离寺庙短短几里的距离之外，任梵音就险些因为饥寒交迫死在无人知晓的时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梧都留给任梵音的所有记忆，都充满了最令人生厌的黑暗。遇到任如意之前，她是被父母抛弃的乞儿，从小跟着老乞丐长大，挣扎着在乱世之中生存；遇到任如意之后，她是白雀营最听话的那一只鸟儿，是朱衣卫里最不能与他人共情的兵器，冷酷无情、睚眦必报。

但她同时又是个很奇怪的人。

任梵音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懂得感恩，也许是因为‘有恩必报’这个词语是曾经庇护她的老乞丐教她的第一个道理。

“师父……”在许多人眼里，壬辛是朱衣卫最残忍的杀手，取走过很多人的性命，但是在任梵音眼中，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她一辈子都要铭记的恩人。

任如意放开了捂住任梵音嘴唇的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进了灵堂。棺盖被一掌推开，任如意扯着任梵音躺进了这一口空棺里。

她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的人是六道堂现任堂主赵季。

黑暗之中，任梵音听着近在耳边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中，眼泪喷涌而出。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埋进了任如意的怀中，双手紧紧搂住了任如意的腰肢。

感受到颈窝里传来的一阵阵湿漉漉的感觉，任如意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们师徒二人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其实任如意后悔过很多次将任梵音带回朱衣卫，她完全可以在给了任梵音吃食之后就将她托付给一户善良的农户，没必要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牵扯进朱衣卫这样充满了腥风血雨的地方，让这个孩子也过上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是任梵音实在太像曾经的她了。所以任如意后来又在想，她和任梵音都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她们都有着同样的野心，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农户的生活也未必是安稳的，天灾人祸轻而易举便可以摧毁他们的一切，这样的生活，绝不是任梵音想要的。

棺木之中，呼吸交错，任如意感受着任梵音在她怀中颤抖的身子，终于还是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搂得更紧。

任如意收过两个徒弟，但只有这一个是她自己收的。她几乎是用最严厉的训练方式教导着任梵音，想要将自己所有的本事都教给这个小姑娘。

任梵音和她的师弟李同光不同，乱世之中，女子本就要活的更艰难一些，哪怕不是身处乱世，世道也终是苛责女子的。所以任如意希望任梵音能自己握住手中的长剑，能妥善地保护自己。她只希望任梵音能活下去。

任梵音的哭泣声在任如意耳边响着，她哭的越是隐忍，任如意就越心疼她。半晌，她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雀儿，你长大了。”师父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将自己保护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