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月升沧海（10）

凌不疑伤重，被文帝强压着卧床修养，他本是安睡着，只是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了熟悉的女声，令他当即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

隔着一架屏风，朦胧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可凌不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心中日思夜想的人，竟还以为是在做梦。

文瑄正在外和随侍文帝左右的医官说话，一时并未察觉到他已经醒来的动静。直到她从医官处了解完了凌不疑的伤情，她才转过屏风来，想要看一看凌不疑，却发现他已然醒来了：“你醒了？”她坐在凌不疑床榻旁，伸手拧干了水盆里的帕子覆盖在他额上，与他道，“医官说你伤口化脓了，才使你发了热。你出行在外，若是不能时时刻刻保重自己的身子，如何能叫家中的亲友放心？”

“阿瑄，你在担心我吗？”凌不疑忽然伸手握住了她更换帕子的手，一双眸子静静地望着她，眸中似有星河在涌动，“阿瑄，你莫要害怕。你还在家中等我，我如何舍得就死？”他还有未报完的血仇，也还有想要守护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会活下去，活到大仇得报的那一日，活到他迎娶文瑄为妻的那一日。

自孤城血案之后，他形如傀儡，明明活着，却宛若已经死去。支撑他在人间存活的希望，便是文瑄，哪怕是为了她，他也要活下去。

“不光是我，霍夫人也还在等你回去。”想起霍君华，文瑄有些伤怀，“我来时，崔侯说霍夫人近日身子不太好。病去如抽丝，病来如山倒。你若是在外出了何事，叫霍夫人可怎么办？”毕竟，凌不疑已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至亲。

“这些年，你待我阿母事事上心。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女娘了，阿瑄。”凌不疑这样说道。正是因为已经见过了这世上最温柔贤淑、端庄知礼的女娘，自文瑄之后，凌不疑的眼中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他半撑起身子，摸着文瑄的鬓角，柔声道：“待我们回去，杏子也该熟透了。届时，我们一道去杏花别院拜见我阿母。”

文帝西巡之途确然证实了蜀地已生反心，首领樊昌伏诛被擒，最后死于他的野心与谋逆，而凌不疑也由此顺藤摸瓜，找到了与当年孤城案幕后真相有关的新线索。

圣驾回朝之时，杏子也确实熟透了。凌不疑遵守诺言携文瑄来拜见避居在杏花别院的霍君华。也许是今日天气大好，霍君华的心情也十分不错，竟然一把握住了凌不疑的手，便亲切地唤他的小名：“阿狸，我的阿狸。”她推出一碟杏仁糕来，对着凌不疑温柔道，“阿狸，这是你最爱吃的杏仁糕，你快些吃吧。”

崔祐见她神色恬然，以为是她的疯病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高兴地对着凌不疑道：“子晟，你阿母终于认得出你了。”从前凌不疑上门时，霍君华总将他当做上门来打秋风的远房侄儿，总是催促旁人要赶他走，今日她竟能认出凌不疑了，这如何不叫崔祐大喜？他继续道，“子晟，你阿母还记得你幼时最喜欢吃杏仁糕呢。”

见凌不疑久久未动，霍君华有些担忧，喜色也逐渐消失：“你怎么了，阿狸？你不爱吃杏仁糕了吗？”

“不，我还爱吃。”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凌不疑的眼眶竟然变得微微泛红，他伸手去拿碟子里的杏仁糕，不料，却被一旁的文瑄伸出的手骤然截住。

那只保养得宜的手，旁人一看便知道她是自幼受尽宠爱的小女娘。文瑄一句话也不曾说，她只是抓起了那碟杏仁糕，一个又一个地将它们塞进了嘴里，重复着枯燥无聊的动作，浑身却带着浓浓的悲伤之意。

见凌不疑不吃糕点，霍君华又被院中的蝴蝶吸引了全部的心思，她笑着就要去追蝴蝶，崔祐和院中一干侍奉的婢女都追了上去，生怕她出了意外。

而石桌旁，凌不疑已经伸手拦住了文瑄往嘴里塞杏仁糕的手，他的声音微不可闻：“阿瑄，别吃了。”

眼泪顷刻间落了下来，文瑄似乎有着无尽的委屈，却不知道该去向何人诉说。她挣开了凌不疑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往嘴里继续塞糕点，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凌不疑的双眼也变得有些酸涩。

文瑄再也吃不下去了，她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接着开始号啕大哭。最后，在别院中其余人不解的目光中，她搂住了凌不疑的脖子，哭着道：“为何是你，为何偏偏是你？”世人总说不能与旁人共担自己的苦痛，可凌不疑所遭受的一切苦痛，文瑄都感同身受，她死死搂住凌不疑，质问着他，也质问着这不公的命运，“为何总有这么多的苦难加注在你身上，为何总是你来承受这样不幸的命运？”

一只手扣住文瑄的后颈，凌不疑的侧脸抵着她的侧脸，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早已放弃去质问这不公的命运，却仍然会因文瑄对他的怜爱而心生动容。她的眼泪滑进了他的衣领，他轻声道：“瑄瑄阿姊，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