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月升沧海（5）

绕过一丛又一丛花草，走过一条又一条长廊，染冬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文瑄身后，并不知晓她要去哪里，待她终于在一僻静处停下了脚步，染冬才小声道：“公主，越妃娘娘是让您来寻些手帕交的，这地方如此荒凉，连个人影都没有，您要如何寻得好友啊？”

“母妃的话听听便罢，即便寻不到，她也不会怪罪的。”文瑄是越妃所出，却是跟着宣皇后长大的。那时天下未定，越妃要跟随文帝征战，自生下文瑄，便未照看过她一日，所以对这个女儿，越妃心里也不是不愧疚的，总是觉得亏欠了她。天下初定后，三个亲生的孩子里，她关心文瑄的时候其实是最多的，但大抵是因为自小未曾相处，加之越妃又不是什么软和的性子，从不煽情，故此母女二人之间总觉得不够亲近。

话音未落，她已经倾身上前了半步，将湖边的闹剧尽收眼底。一手撑着圆柱，她道：“几月不见，王姈愈显跋扈，青天白日里竟也敢推女娘下水了。”幸而另有个穿着一般衣裳的女娘跑过来将那个落水的女娘救了上来，文瑄皱眉道，“文修君跋扈，王姈倒是也不遑多让。若是当真闹出了人命，届时又该如何收场？”她刚打算上前去呵斥王姈与楼缡几句，却见那头已经打起了架来。许是从前从未见过女娘打架，她一时惊住了，染冬也是大为惊诧：“公主，咱们还过去吗？”那边打得那般凶，若是伤到了四公主，她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不必了。”望见胶东袁氏嫡系的长公子与河东楼氏二房的二公子上前去拉架，文瑄也打消了拉架的念头，“此处是汝阳王府，汝阳王府与城阳侯继室交好，平日里常与文修君来往，这两位女公子怕是还有苦头吃。”听得方才王姈喊她们的名字，这两位似乎是曲陵侯府上的女公子。她记得，曲陵侯程始与其夫人萧元漪，当年也是驰援孤城的将领……

“染冬，你去……”文瑄刚转过头，便见凌不疑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而染冬已经退到了两步之外，正在朝她使眼色，示意自己是被迫远离她的。因着凌不疑骤然出现，文瑄转身时差点撞进他怀里，勉强稳住了身子，又被凌不疑的手自后背轻轻推了一把，这下子，正好撞在了他的胸膛上，被他搂了个正着。

“若是要为落水的那位程娘子送披风，我已经命人以你的名义去过了；若是要为两位程娘子主持公道，湖边有条绊马绳，可当做物证。”凌不疑轻而易举地猜出了文瑄所有的想法，低着头缓缓凑近她，凝视了她的面容半晌，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自然，有四公主作为人证，那是再好不过。”

他似乎总是如此，总能在她需要他时出现，总能在恰好的时机为她安排好一切。若是扪心自问，在世人眼中，他背负着那桩原为笑言的婚约，是这世上最应当与国朝四公主相配的男子。他们的未来，不只是他们两人的未来，还象征着文氏与霍氏的情义。

两姓联姻，一堂缔结。

文氏女瑄当配凌氏不疑，他们同年而生，两小无猜，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又有着父辈的深厚情义，如此种种，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便是这世上最般配的一对。但这一切良缘佳话的前提是，他需得真的是凌氏不疑。

“十一郎，前些时日里，母妃来问起婚约之事。我知你心意，你有你尚未做完之事，此刻无心成婚之事，我心亦如此。”文瑄轻轻地退出他的怀抱，与他隔着一步距离，抬起眼望向他，“但我会恪守这桩婚约。文氏重诺，昔年太子阿兄心悦泠君阿姊而愿遵守父辈诺言迎娶储妃阿嫂，如今我也是一样。婚约一日未退，我便会一日恪尽妇德，尽贞尽节。望你牢记。”

情感与理智在脑海中交织撕扯，文瑄想，眼前的这个人，亦是与她二十余年的相识情分，她知他心中仇恨，知他心中抱负，更知他肩上责任与重担，过去的那些岁月里，她从不敢说自己片刻不曾动心。

只是他们终该懂得，人伦纲常、指腹婚约，这世上终有些东西，是人力无法跨越的。

那一刹那，心中的怀疑愈来愈盛，凌不疑第无数次想，阿瑄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凌不疑幼时曾与他小一岁的表弟霍无伤生得十分相似，霍无伤自小便尤其康健的身子足以令人忽视这小一岁的年纪。在许多人看来，他们都生得无比相似，当他们换上一模一样的衣裳站在眼前时，就连凌不疑的生父凌益都分辨不出。

但有一个人，她自小同他们表兄弟一同长大，最是了解他们不过，分辨他们二人时，从无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