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月升沧海（4）

藏月宫里的杏树开了花，城郊的杏花别院庭院中央的那棵杏树，枝头自然也坠满了繁华，粉白色的小花点缀在枝丫之间，静美恬然，叫人望之欣喜。

文瑄来时，崔祐照例在杏花别院里与霍君华作伴，此刻她正闹着要自己爬上树去摘最高的枝头的那朵杏花，可崔祐又哪里肯，正在不住地劝说她，往日里她总有些新奇的想法时，崔祐和身旁服侍的李媪总能将她劝住的，奈何霍君华今日却是尤其不好哄，崔祐好说歹说都未能令她打消想法。

文瑄站在两步之外，见庭院中的闹剧，忽然出声道：“这枝头的杏花虽别致，可在我看来，却是配不上女公子的风姿。我特意为女公子带了一件礼物，色彩之华丽堪比天上被晚霞渲染过的云彩，女公子可愿意瞧瞧？”

霍君华一把拽回了被李媪扯住的衣袖，几步靠近文瑄，细细地打量着她的面容，半晌，她警惕地问道：“你又是谁啊？”

“文氏阿瑄，给女公子问安了。”文瑄双手交叠放在额前，拢着衣裙对着霍君华拜下身去，那是一个晚辈面见父母高堂时才会行的标准礼节，旁观的崔祐都动容于她的心意，但此刻的霍君华却并未被触动分毫，她依旧警惕地望着文瑄，警告她道：“瞧你生得貌美，可你也得知道，我才是这丰县生得最好看的女娘，文家阿兄是不会喜欢你的。”

她心智受损之后，经常识不得人，就连过去的记忆都遗忘了近乎全部，只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在兄长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霍家女公子，整日里最大的烦恼便是她的文家阿兄并不喜欢她。

染冬扶着文瑄起身，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绢花，亲手簪在了霍君华的鬓边，对着她柔柔一笑：“女公子自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娘，姿容绝世。而我亦有未婚夫婿，是万万不敢对女公子口中的‘文家阿兄’心生绮念的。”

霍君华摸了摸鬓边的绢花，又着急忙慌地索要镜子，待随侍的婢女为她取来了镜子供她一观，她望着镜子里那朵精巧的绢花，才心满意足道：“算你识相。”语罢，她又瞥向文瑄，“你这小女娘，说话还算中听。你带的礼物呢？若是合我心意，我替你向阿兄说几句好话也未尝不可。”她竟是将文瑄当做了那些上门来求霍翀办事的人。

文瑄明知她想错了，却并未出言否认，只是转身接过身后宫人手中捧着的锦盒，奉到霍君华面前打开，露出了那匹世所罕见的云锦。江州的云锦华丽，穿在身上时，能随着阳光的折射呈现出不同的光彩，正如天上随着日光渲染而增添上颜色的云彩般令人望之生叹。这本是年关将至时，江州进供的贡品，因造价昂贵，一年也只得两匹。文瑄所得的这一匹，乃是她去岁生辰时向文帝求得的生辰礼。

霍君华年少时便听闻了江州云锦之华丽，前朝戾帝常常索取其以赐后妃，以示恩宠。她久闻云锦之华美，及笄之时也曾盼着能得上一匹，能穿给她心心念念的文家阿兄瞧瞧，只是后来天下战乱四起，江州云锦一度断了供应，直至去岁天下稍定之时，才又复而织就。

如今时过境迁，曾经许下那个生辰愿望的年轻女娘早已忘却了那段少女往事，但是这世上还是会有人替她记得。从崔祐那里听得这段往事的文瑄那时就在想，霍家最耀眼的女公子，当然得配一匹这样耀眼的云锦。

霍君华得了那匹云锦，果然高高兴兴地跑回了屋里去，也再想不起什么杏花了，嘴上还喊着：“我定要用它裁一身最好看的衣裳，穿给文家阿兄看！”

崔祐与文瑄颔首作别后，便追着霍君华而去：“君华，你跑慢点！”

文瑄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一时怅然。他们亦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若是当年霍君华不为容貌所惑，而是选择了崔祐为郎婿，也许今时今日的霍氏满门，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嫁错人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痛，不光是霍君华，就连她都能感受到这样的切肤之痛。

“我记得，那是去岁时，你向圣上求来的生辰礼。”凌不疑的嗓子里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双眼忽然有些酸涩，却怎么也流不出半滴泪来。他的眼泪，早在那年孤城城破时，便已经全部流干了。可他还是想做些什么，才表示他内心的触动，所以他自身后环住了文瑄的腰肢，将自己埋在她的颈窝里，低声道，“阿瑄，阿狸有妻如此，是阿狸之幸。”也是他的幸。

正是因为见过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娘，他才会想要将她紧紧抓住。文帝与霍翀定下的婚约，本就应该是文氏与霍氏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