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丑闻

沈母没有听进去，她总是忍不住想：四美是想起来了吗？她要回她的家吗？可他们养了她近十年，他们要怎么办？

　　灯光昏暗暗的，沈母心绪不宁。

　　沈父下班回家，打破沉默，笑着问话：“怎么都不说话？”他说着摘了眼镜。

　　四美起身，接过沈父手里的书和眼镜，语气自然：“爸，家里还有糖吗?”

　　“要糖做什么？我不清楚有没有，问你妈。”沈父随口回答。

　　“妈，家里有糖吗？通知书拿到了，总得散点喜糖。不然人家又要说我们瞧不起人了。”

　　“对，散点喜糖，沿着街散，知道吗？你舅舅那里也别忘了。”

　　四美点头。

　　沈母松了口气：四美没想起来的。

　　……

　　李达康下午就打听到了四美的具体情况：一九八一年四美被沈家收养，从乔四美改名沈四美。她家在苏州市姑苏区十桥街，她的养父养母都是大学教授，工作体面，家境富裕。大概是因为被收养的关系，她的性格十分内敛文静。她今年十七岁，成绩优异，考上了汉东政法大学的法律系。

　　她今年十七岁、刚考上大学。

　　像是被人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李达康愣住了。他没想过一个会来相亲的女人，今年才十七岁。

　　哪怕她十八岁，他也可以等。

　　这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一部分政/客来说，离婚都是一件极不体面的事，夫妻俩死撑着不肯离……又或是离了还住在一起，维持表面的恩爱，迟迟不肯公开。

　　对他们来说，这是丑闻。

　　李达康是一个有上进心的秘书，他想往上走。二十五六岁结婚，对他来说最好。

　　红木桌上放了一杯陈茶，茶沫怎么也沉不下去。李达康抿过一口，尝到了苦味，便怎么也喝不下去了。他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出“四美”两个字，写到“美”字的最后一笔时，诡异地改了笔画，将捺往上写。

　　四美太年轻了，他们在一起，李达康要等她三年，不，也许是四年。

　　美色上头又下头后，李达康冷静地思考其中利害，他突然发现四美不是不可取代的。

　　何止是不可取代，他们甚至不曾正式认识。

　　他们不合适，她的条件也确实不好。

　　李达康知道自己白请了两天的假，他不可能半夜敲领导的门，告诉领导他现在不想请假了。明天，他要去十桥街看看。

　　李达康想，那是一个值得赏玩的好地方。

　　清晨六点的十桥街，天微亮，圆月若隐若现，微风拂来，松柏轻摇。小河涓涓，清澈见底。

　　四美挨家挨户送喜糖，送到这家老面馆时，看见了正在吃面的李达康。

　　她和面馆老板说明来意。

　　面馆老板随便擦了擦手，接过四美送的水果糖，问她话：“通知书拿到了？什么大学呀？”

　　“汉东政法大学。”李达康在心里替她回答，眼睛忍不住看她。她大概已经不记得他了。

　　“汉东政法大学。”四美答道。

　　李达康笑了笑，等人走了，自然地起身结账。他和老板聊天，直夸这家店面好。

　　老顾客斜他一眼，笑道：“外地来的？那可找对了店！这家料足。”

　　“和书/记一起来苏州出差。苏州美啊！”李达康不经意间道。

　　面馆老板把钱递给老板娘，扭着脖子上下打量李达康，听到这话，知道他是个公家人，不自觉露出一个热情的笑。

　　李达康出了面馆的门，漫无目的地沿着小河走。河边，一群妇女聚在一起洗衣服，看见一身中山装的李达康，自以为小声地谈他。她们对他指指点点，一个说她打赌这是个外地人，另个说这不明摆着的吗。

　　拱桥形状优美，桥上生了青苔，青苔沾了露水，湿哒哒的，容易打滑。桥中心有一团黑色的东西，谁要是不注意踩了上去，怕是得摔个半死。李达康蹙眉环视一圈，每个人都在忙。

　　他停下脚步，弯腰仔细看那一团黑。

　　是个黑色的烂梨子。

　　李达康拧眉，伸手去捡梨子。

　　手上痛了一瞬，李达康猛甩手，梨子被他甩开，一只马蜂嗡嗡飞走。他的手瞬间红了、肿了、麻了，被马蜂蛰过的那一块很快发黑。

　　他环视一圈，每个人都在忙，恍惚间，他看见了熟悉的蓝裙子。

　　他努力说服自己：只是衣服一样，也许不是她。

　　李达康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拍了拍蓝裙子的肩膀：“您好，请问您知道医院往哪走吗？我被马蜂蛰了。”

　　“是你？”四美转头，惊讶道。

　　四美身上有股淡淡的梨子清香，李达康低头看去，原来她手里拎了一袋梨。他回头往后看了看，那里有家水果店，大概是水果店的老板随手把坏梨子扔到了拱桥上。

　　李达康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二十八岁其实也不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