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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不肯走，眼看参谋长就要骂人,师座闻讯赶了过来，请他上座喝茶。舅舅舍不得对蒋织繁动手，虚瞪了她几眼，跟着师座进去了。

　　蒋织繁犟的很，陈倦停了半晌，敛眉俯下身，牵住她的手“我陪你回房间收拾东西，以后我去看你，不会见不到。”

他的声音极低，有种沁入骨髓的温柔。

　　蒋织繁重重点头，由他拉着回房间。

　　陈倦默不作声为她收拾东西，零食都给了他，箱子顿时空了下来。陈倦从军装口袋摸啊摸，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给你留张照片，这里不比重庆，我没有东西能送你。”

　　蒋织繁抱膝坐在床上不肯说话，陈倦叹了口气，继续叠她的衣服。蒋织繁看着自己的小皮鞋在陈倦手上，小小一只，用油纸布裹了放在箱子里，陈倦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上箱扣。

　　“你可不可以给我买张去上海的火车票？”

　　她声如蚊讷，陈倦皱眉，问“你还要跑？”

　　“我说了，回重庆就不能出来找你了......"她登时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可怜兮兮。陈倦慌了，手足无措为她擦眼泪“别闹了，真的。”

　　“我没有钱，来的时候在火车上被人偷了。”她哭着去拿自己的提包，空空如也,还剩一块大洋，孤零零躺在里面。

　　陈倦愣了片刻，一把搂住她“那你还坐车来？你把最后的钱都给司机了？”

　　“我的脚也磨破了!”她哭的更大声,蹬掉脚上的亮皮皮鞋，肉乎乎的小脚丫磨的破了皮。陈倦把她的脚丫握在手里，俯下身贴近她的发间“我知道，我知道了......”

　　他用力嗅着蒋织繁的香味，良久都舍不得松开。蒋织繁哭累了，知道陈倦一定是要让她回重庆了，也不再闹。

　　蒋小姐要陈倦一路送她回重庆，消息在军营炸开了锅。舅舅没办法，就一个宝贝外甥女，从小他都没说过一句重话。送他们坐车时，舅舅回头与师长握手，无奈道“梁兄见笑了，她还是个小孩子。”

　　“年少而慕少艾，都是这么过来的。”

　　师长会心一笑，递陈倦一个眼神，陈倦低下头，任由蒋织繁拉着自己的衣角，小女孩开心极了,能在火车上再让他陪一路。

　　陈倦把她的手提箱递给卫兵，先送舅舅坐上车，给蒋织繁开车门。蒋织繁满目欢欣，等他一起坐上来，陈倦下一秒却立刻关上车门，转身快速走回军营。

　　“陈倦！！”

　　“陈倦—-！！！”

　　她的喊叫声被呼啸而过的山风吹的七零八落，汽车开走了，陈倦变成一个小小的沙粒，再也看不清楚。

　　1940年春，钟修羽被拉着去百乐门跳舞，女伴是汇丰银行行长的女儿。

　　这年3月30日，南京举行所谓“国民政府”还都仪式，正式成立傀儡政权，发表《和平建国十大政纲》。日本政府对汪兆铭政权发表宣言：“决定给予全力协助和支援。”举国上下掀起不小的波澜。

　　形势乱的时候，反而他更自由了些。自江西后陈倦连连打胜仗，忙的头脚倒悬，跟蒋织繁突然断了联系。等钟修羽再问起蒋织繁时，得知她已经去上海念书了。

　　他什么都不怕，有的是时间。冲上云霄前，他可以把性命拿去给蒋织繁赌，于是跟爸爸争取了一个去上海航校进修的名额。

　　上海的春天来的早，依旧笙歌漫扬,灯红酒绿。他穿毛呢军装已经热了起来，把外套拿在手里。这天是圣约翰大学和上海商学院的联谊会，一群白衫女学生叽叽喳喳围在吧台。他懒得邀请那位小姐，借口说前两天训练时扭了脚，独自坐在沙发上喝饮料。

　　长大就是这一点不好，十九岁生日一过，就有许多人明里暗里给他介绍女朋友他断断续续领回家几个，摩登的小姐们，有的是重庆人，也有上海人，北平人。脂粉香混着法国香水，他总是不中意。

　　前面一群女学生正说着野餐趣事，讲到谁吃了半根法棍，谁为了减肥空着肚子。他点了根烟，寂寂坐在那里听。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学生，数她声音最好听，银铃似的响着，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娇憨。

　　他不由得侧目望去，那女孩一身白棉布旗袍，胸口扁扁的，有些弱不禁风的娇怯。看不清面孔，一头乌黑长发梳的干干净净，两条粗辫子垂在脑后，说话时辫子也一晃一晃。

　　富家公子的习惯，看人先看表和鞋,她手腕细白，扣了一块瑞士的女式手表，看不出什么款，脚上一双学生皮鞋，擦的一尘不染，连中筒袜都是雪白雪白的。

　　钟修羽盯着她袖子下露出的一截幼白手臂，心里某个地方莫名疼了一下，迟疑片刻，熄灭了烟朝她走去。

　　“你好，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他试探开口，直到蒋织繁闻声回头，他脸上仍挂着花花公子的招牌微笑，就在与蒋织繁小鹿般的大眼睛对视的一刹那，他愣在原地。

　　“好久不见。”

　　蒋织繁面颊粉白，涂口红，愈发显的气色莹润，亮亮的大眼睛冲他笑，弯成了月亮。

　　自江西后就没有再见过她，她长开了点，眉眼仍带着稚气，永远像只受惊的小兽，拿清澈目光与人对视。

　　她不知道这样有多纯情，女人的纯情或许会保留到九十岁，蒋织繁就是这种，她光是站在那里，就有种愣头愣脑的冲劲，天真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