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被派来伺候表小姐，佣人们都说她福气好。
表小姐每天睡到中午才醒，起床喝杯牛奶，冲个热水澡，披了件浴袍跑下楼讲电话。
她跟一个年轻军官打电话，有时候能从听筒里听到他的声音，很干净，脆生生的，像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起初还能一天一通，后来一周一通。再后来，年轻军官要去打仗，她就试着写信。
“陈倦，见字如晤。”
她写惯了my heart，提笔给陈倦时,就学舅舅的口吻。“春光和煦，日子很慢。闻你大捷....”
她写的也很慢，怕自己措辞有误惹陈倦笑话。封好信，从妆台抽屉里找出一只珍珠耳环，塞在信封里。瑛瑛吓了一跳,忙叫她“小姐，这是女孩子的贴身东西，不能.....”
蒋织繁伏在桌上冲她笑“我知道啊，我就给他。”
瑛瑛惊魂未定帮她寄信，寄的时候才敢看一眼信封。陈倦，好奇怪的名字。
空军俱乐部有舞会，蒋织繁陪舅舅去，站在落地镜前转了一圈，裙摆蓬蓬像个洋娃娃。舅舅看她认认真真在鬓边夹上一只珍珠发夹，满头卷发披在肩上，饶是这样，大小姐左看右看，十分满意了方起身出门。
蒋织繁挎着他的胳膊往俱乐部大门里走，舅舅横了一眼守卫，把那人的眼神从外甥女身上扫开。
重庆一片繁华，她心不在焉，想到风餐露宿的陈倦，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乖乖坐在舅舅身边吃一块慕斯蛋糕。
“那个混小子，他爹还没把他拎回家?”
舅舅正跟人唾沫横飞说着空军少爷的糗事，她头顶横来一只手“跳支舞吧？”
她有一瞬间恍惚，年轻的音调和陈倦很像，但比他更傲。
“你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老长官的外甥女你也敢邀请?”冯叔叔举着酒杯笑他，拿眼去看舅舅。舅舅胡子一颤一颤，她顿觉有趣，把手递过去。
那人穿着空军制服，剪裁得体，军帽下是张好看的脸，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很纨绔。
蒋织繁把手搭在他肩上，心不在焉的跳着舞。少年低头看她“我以前没见过你。”
她也就到他肩膀，仰起头说“我从南京回来。”
他立刻噤声。
空军军装很好看，衬的飞行员一双长腿，肩背笔挺，都梳着油光锃亮的少爷头。空军少爷兵，他们在天上也是精致帅气的。
后来才知道他叫钟修羽，空军总司令的幼子，从小在机场长大，航校刚毕业就上了前线。
“那天去跳舞的时候，我才从机场回来。有任务，要写遗书。我懒得写，刚巧认识了你，就说我死后一定要通知你。”钟修羽后来在电话里逗她。
“这种话一定跟好多女孩子说过。”蒋织繁呲他，嘻嘻哈哈挂了电话。
舅舅要她离钟修羽远一点，飞行员处处留情，冲上云霄后，生死就一瞬间。
她试探问“八十八军的陈倦，我们是好朋友。”
舅舅扬眉，颇有深意道“年轻军官都风流，你妈妈那时候也喜欢一个。外公不同意，把她嫁给你爸了。”
蒋织繁晃着舅舅手臂，撒娇乞求“陈倦很好，真的。”舅舅一语点破“陈倦一心报国，嫁给他要两地分居，你愿意？别只看他那身帅气的军服，你要想想一辈子的事。”
那时她不知道舅舅和陈倦父亲属于不同阵营，国军党派颇多，倒是钟修羽爸爸跟舅舅很近。钟修羽不飞行的时候，就躲在重庆的空军俱乐部厮混。他是那一期学员里最年轻的，听说大学一年级还没读完就偷偷跑去了航校，把他老子气的够呛。空军往往命悬一线间，他老子不想让儿子也飞，把他从学校揪回家很多次。
最后一次，钟修羽指着墙上牺牲飞行员的照片，他跪在那里，爸爸手里的枪已经顶到他的脑门。
“他们不比我大多少，别人家的儿子可以冲到战场，咱们家不可以吗？”
钟父愣了很久，久久没有说话。临走前甩给他一把德国手枪“被俘的时候，先了结自己。”
那个年代的少爷们分两种，一种是游戏人间的二世祖，跟着家里做官做生意，一辈子四处逢迎，也能过得畅快淋漓。还有一种是立志从戎，比他们老子都虎。陈倦如此，钟修羽也是。
蒋织繁听他的故事，觉得他和陈倦某些地方悄悄的重合在了一起。
“发什么呆?”钟修羽目光灼灼，一头黑发往后梳的油光水滑，扬起下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纨绔模样，比陈倦要狂上五分。
“你知道江西在哪吗？”她忽然问，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她不知道这样有多可爱。
钟修羽扬起眉毛，露出他少爷式的招牌笑容“你要去找谁？”
蒋织繁立刻闭嘴，端起面前一杯红酒走进舞池。钟修羽迈着长腿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跟路过的同僚打招呼。
“你舅舅在联系重庆女中，要把你送进去读到毕业，再送去北大。”他附耳过来。
蒋织繁一惊“我不去！”
“他还跟我爸爸说，想给你找个学者当丈夫，说不用打仗，手里有钱，他放心。”
钟修羽以看她倒霉为趣，蒋织繁暗叫不妙,舅舅是不准备把她放回美.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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