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下散，浸没谷底挖坑的少年们，在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映射出耀眼的光芒。
少年们面上难掩激动憧憬，视线暗暗追寻巨石之上各位霞姿月韵的仙师，一时间手下挖坑的动作更加认真，幻想着能被某位仙师选中，步入仙途，悟彻大道。
岳清源与沈九并肩立于青石之上，俯瞰谷中自己未来的徒弟、师侄。准确来说，是岳清源在看自己未来的徒弟、师侄，而沈九看的始终只有一人。
衣衫褴褛的小小少年注意到自上而下的目光，抬头与仙人对视，带着满心满眼的欢喜，展颜一笑，那仙人却似是被烫了一下，倏然闭眼。
沈九不会知道，这极目远眺般的对望，对年幼的洛冰河而言是不可求的惊喜。
少年人的心思澄明干净，苍穹谷底惊鸿一瞥，隐藏在心底的崇拜与爱恋，沉泥沐雨，静待生根。
洛冰河希望自己能得到仙人的青睐，又不敢奢望仙人能选他做弟子，只是遥遥地望上一眼，便觉心满意足。
“小九，若有心仪的弟子可与七哥说？”
岳清源不知何时已面向身边之人，温和的笑着，言语间不乏宠溺和温柔。
“天赋最好的是他。”
柳清歌飞身而来，面色不改地在沈九身侧站定。
“掌门师兄，沈…师兄。”
沈九对柳清歌前一句话完全免疫，倒是那“沈师兄”不由地让沈九多看了他两眼，想起他在梦境中与之陪伴的那几月，调侃：“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柳师弟竟也认我这师兄了。”
柳清歌只是低头看着下方的弟子，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似是好不容易见到柳大战神如此乖顺，沈九顿时心情大好，收起折扇往谷中一指。
“此人根骨尚佳，也是个肯吃苦的好苗子，柳师弟可有将他纳入百战峰的想法？”
言毕，柳清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详着这位根骨尚佳的好苗子，越端详越不对劲，柳清歌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他，可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遂问道：“你认为呢？”
沈九看了眼下方拼命挖坑的少年，挑了挑眉。
“师兄认为，他非常适合百战峰，只是不知师弟何意。”
一旁的岳清源看自家师弟们难得和睦，有意顺从话语提议道：“不如把他叫上来，询问他自己的意见，如何？”
见柳清歌点头，沈九也低顺眉眼，没说什么，便将洛冰河引了上来。
岳清源露出掌门标配的和煦笑容，介绍着身旁的柳清歌：“这位是百战峰峰主，你可愿入百战峰？”
洛冰河飞速瞄一眼沈九，心中暗喜，仙人近看更漂亮了，脸上陡然爬上红晕，指着沈九小心翼翼，声音也有一点颤抖。
“弟…弟子洛冰河，我……我想拜这位仙人为师。”
“这……”岳清源为难地望向沈九，“小九，你想收洛冰河为徒吗？”
虽说这洛冰河天赋卓绝，但岳清源还是更在乎沈九的想法，若他不愿，也没人能强求他的小九。
沈九回望岳清源，察觉到他的纠结，怔愣片刻，苦涩一笑。
“可以。”
招呼明帆将洛冰河带回清净峰，本碍于柳清歌在场不敢上前的明帆和宁婴婴欢快地把洛冰河带下去。
尤其是宁婴婴，小丫头满眼放光地看着小师弟，问了他的名字后一直“阿洛”“阿洛”地叫着，牵着他的手一蹦一跳地回了清净峰，惹得跟在他们身后的明帆好生羡慕。
沈九木然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知在想什么。
柳清歌也想起在哪里见过洛冰河，转头发现沈九很不对劲，走上前来，问道。
“既然不想，为何要收？”
“他想拜我为师，我为何不能收？”沈九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邪火，冷冷反问，“怎么，没让柳师弟讨到好弟子不高兴了？”
说罢，沈九甩袖离开。
柳清歌皱眉追上，一把拉住沈九的手腕。
“你明知我非气结于你。”
沈九被拉疼了，冷眼瞟着被柳清歌握住的手腕，又见柳清歌虽面色不愉，语气又冲，好在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
沈九难忍烦躁不安的情绪，收回视线。
“放手。”
“你若有郁结，不妨同我说出来，你一个人……”
“我再说一遍，放手。”见柳清歌还是纹丝不动，冷笑道：“柳师弟什么时候也爱管我的闲事，莫不是梦还没醒？”
但柳清歌就是不依，整个人坚硬有如磐石。
“我管你，无关梦境。”
无关梦境？当下心弦一松，沈九抬头，柳清歌眼中满是烁目的阳光，手指不自觉收紧，又注意到其身后欲前不前的岳清源，终是叹了口气。
沈九回眸望向柳清歌，视线相撞。
“跟我走。”
瞬时刻，万籁俱寂，余有清音回荡耳畔。
柳清歌自觉地放开手，唇角染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愉悦。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街道上，两位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的仙师正站在与他们周身气质不符的宜春院前，门内姑娘们的窃窃私语和娇笑声混杂，惹得柳清歌面上青紫一片，好不精彩。
“纠正一下，是你死皮赖脸跟着我来，我并不想带你。”
沈九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丢下一句。
“爱去不去。”
刚要走动，却又被拉住了手。
“你去干什么？”
“来这里还能干什么？”
沈九拽了拽自己的手，却被握得更紧了一些。
两个样貌不凡的年轻人在青楼前拉拉扯扯，一时间收获了许多目光，沈九羞恼地低下头，低声道：“那你想干嘛。”
“上好的梅花酿，走不走？”
沈九咬咬牙，好的很，便宜不占王八蛋。
“走！”
一处上好的厢房内，柳清歌令小二上几坛这里招牌的梅花酿，并特意嘱咐要最好最烈的。
拿到酒，柳清歌亲自为沈九倒上一碗，沈九倒也没有嫌弃，拿了就喝。
三碗下肚，沈九已经感觉晕晕乎乎了，他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感人的酒量，一边接住柳清歌递来酒继续豪饮。
柳清歌见沈九拿碗的手已经开始晃，自觉时机已到，试探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好得很。”
沈九目不斜视，“现在还不到套话的时候吧。”
柳清歌心虚地挠挠鼻子，正想回答，就听到沈九说。
“不过无所谓，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柳清歌欣喜，思量着问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你和岳掌门是什么关系？”
“啊？”
“怎么？”
沈九眯了眯眼，无语道：“我还以为你会问其他事情。”
“其他问题也会问，你先回答这个。”
“岳清源……他和你在梦中看到的一样，是我的兄长。”
“只是兄长？”
“不然呢，你想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柳清歌马上回答道，难掩心中喜悦，又正经起来，皱起眉头道：“那个洛冰河是魔尊？你梦里的……是不是真的？”
沈九继续灌酒，眉目中已没了清明，语气伤感含糊。
“洛冰河，那个…小畜生，他真的该死啊，他为什么？明明，明明只有我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要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要害我的七哥？”
“七哥……他明明对那个小畜生那么好…那么好，他那么好，怎么会死呢？”
沈九的眼前闪过断裂的玄霄，好像又听到小畜生将它扔到地上的笑声，玄霄碎片与地面的碰撞声，眼泪止不住滴落。
“该死的，明明…是我啊……”
柳清歌手忙脚乱地起身将沈九抱住，轻抚沈九的后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可是……可是我一个人的错为什么……要…那么多人……承担？他们……七哥…没有错…不欠的……七哥不欠他的…无间深渊……是我的错…”
“是洛冰河心盲，你若不推他下去他哪能活着追你的责，不是你的错。”柳清歌心疼地擦去沈九眼中溢出的泪水，温声安慰。
“可是……他们就是我害死的，若不是我…嫉妒他，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本性如此，即使你对他好，他也不会认为你好。”
沈九疑惑地问：“是这样……吗？”
眼泪却是没有止住：“可是他们都说……是我的错。”
“那是他们的问题，他们欺负你不会辩解，但是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为…什么……”沈九茫然地望着他，泪线中断。
“因为你值得相信。”柳清歌眼中好若掬了一汪清水，温柔地出奇，“还有，”
沈九歪着头，顺着他的话道：“还有？”
柳清歌唇角微微勾起，俯身凑到他的耳边，道：“还有就是……”
“以后告诉你。”
柳清歌起身，见沈九凤眼微圆，愣愣地盯着前方，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骗我？”
沈九双手环抱，脸颊也气得鼓鼓的。
“哼，骗子。”
柳清歌笑得更欢了，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驱散了百战峰峰主清心高冷的外衣，又可能是心上人的魔力，使得柳战神忍不住为他欢喜忧愁。
“笑什么笑，骗我有什么好笑的？”
沈九双手捧着柳清歌的脸，骤然凑近，他的脸被酒染上绯红，眼睛水雾雾的，几缕长睫因泪水黏在一起，眼角更是红得厉害，再往下看……
水润的嘴唇，修长的脖颈……
柳清歌感觉口中干涩，忍不住咽了口水，赶紧拉下沈九的手，与其隔开距离。
咳嗽两声，道：“真的……以后我确定了再告诉你。”
“确定什么？”
“当然是，”确定你也喜欢我。
“嗯？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嗯。”柳清歌松了口气，真诚地注视沈九的眼睛，“相信我，以后就和你说。”
沈九不耐烦地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要回苍穹山派吗？”
“回去？”沈九现在并不想看到洛冰河，而且喝多了让他头有点晕，所以说道，“我不要，我要睡觉。”
“可是这家店只有一间房了。”
“一间？好办啊。”
柳清歌本来已经开始开心激动了，结果听说。
“我睡床，你睡地。”
见柳清歌好像不愿意，沈九耐心地劝道。
“柳师弟，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峰主了，但是也不能忘记要尊老。”
柳清歌没吱声，沈九锲而不舍。
“要不这样吧，我在这睡，你回去。”
“不，我在这。”
听了这话，沈九不再理他，径自走到床前，然后……倒了下去。
柳清歌无奈地将他抱起，在帮他压好被角时，柳清歌心里回荡着柳溟烟讲话本时告诉过他的一句话——
追妻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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