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崔少尉说你要前往莱辛格勒？”
话音传过来的时候文俊辉正面对着镜子，整理着身上的制服。他回过头，看见自己的舅舅——尹净汉正靠在门槛上，从镜子里面注视着他。
“这身制服很适合你。”尹净汉客观陈述着，单片眼镜拖着银白色的链条架在鼻梁上，见文俊辉没回复，他又重新回到了刚才那个问题。
“你要去莱辛格勒，是真的吗？”
文俊辉仿佛泄气一般靠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面，叹了口气。
“崔少尉怎么什么事都给您讲……”
这时候对这位说谎的话也无事于补了。毕竟如果骗这位面色温柔的舅舅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文俊辉也知道，这位舅舅总不会害他的。
于是文俊辉只好道：“是的，我准备去那里。”
“几时动身？”
“下午三时。”
尹净汉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银色的表钟，睫弯微垂，从衣服里露出一小节如同白玉的脖颈。
他今天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羊毛坎肩，如今正值五月中旬，暑气已经逐渐渗透进空气之中，风带着熏人的暖意蒸着人的肌肤，但他的舅舅仍是一副严寒至极的模样。
“身体，最近有好一些吗？”文俊辉开口询问。
尹净汉身子骨一向单薄，作为母族那边唯一的男性omega，与如今的帝国将军联姻。
前年诞下早夭的孩婴后，他的身体更是犹如风中残叶，稍稍不慎就易染上风寒。
“还是那个样子。”尹净汉把头抬了起来，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镜片下的眼睛弯起来，他朝着文俊辉轻声道。
“已经一点了，如果我不问你都不知道要来给你可怜的舅舅打一声招呼吧？”
这是海啸前来的一个提前警报。
文俊辉连忙上前几步，绕到尹净汉的后方，熟练地环住他的舅舅，可怜巴巴解释。
“我这不是怕您不让我去么？我不想您为我担心……嗯？别生我的气啦？”
已经有了成熟轮廓，身着严肃军装的青年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尹净汉嘴角已经挂起了笑容，他没法拿他这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样，他只是问。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军统区的特殊兵团，帝国的马前卒，先锋队。”
“那是三十年前的莱辛格勒。那时兵团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了帝国荣耀而手上沾满鲜血。”尹净汉眼睛虚焦地盯着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的莱辛格勒，表面上听从国王的召令，实际上受制于内阁，里面的人也都是亡命之徒，跟你想象中兵团完全不同。”
听到这话，文俊辉原本放在尹净汉肩膀上的脑袋抬了起来。
“……您说的这些崔少尉也给我讲过，您从小看着我长大，您知道我这是为了什么，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尹净汉沉默了几秒钟，半晌开口，叹气道：“俊啊……你不必如此辛苦的，这不是你的错。”
文俊辉松开他，走到尹净汉的面前，蹲下来握着他的手。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我想向父亲证明一些东西，如果不去，可能此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文俊辉说着，眼睛也低了下去，他喃喃道：“不光为了我自己……还有母亲。”
尹净汉的手僵了僵，许久，他才把手覆上文俊辉的，拉他起来。
“我知道了。”
文俊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这位舅舅。
“我送你过去。”
喜悦淹没了瞳孔。文俊辉一下子站了起来，笔直地冲尹净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yes sir”
-
南格帕圈，军统区。
车子缓缓驶入南格帕圈后，景色就明显同其他地方割裂开了。
绿色植被环抱着这片深幽的禁地，阳光似乎也照不进来，进入这里后天色也变得昏暗阴沉。车子行驶过一道长的铁索桥，底下是幽暗浑浊的谭水。外覆一层黏糊潮湿的雾气，叫人怎么也看不真切。
文俊辉把脸贴近车窗往外看，眯起眼想要看的更清，却别突然凑到耳旁的声音打断。
“这湖里面有鳄鱼。”
文俊辉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尹净汉笑眯眯看着他。
“我也是听说的。我说过吧，现在的莱辛格勒就是重型要犯的基地，如果遇见不听话的，就会直接把他们扔进湖里面。”
文俊辉听着，感觉浑身鸡皮疙瘩冒了起来。
“要放弃吗？”尹净汉问。
文俊辉摇了摇头。
“真是意外，你母亲也不是这种倔性格。”尹净汉笑了一下，目光投射到了窗外。
“你能进去，我也同样很意外。莱辛格勒正规进去要求不是很严格吗？正因为严格，所以只能用那些怪胎们来凑数了。”
正说着，浓白似乳的雾气突然随着车身的不断逼近而向两侧四散。巨大的堡垒逐渐显露出他的狰狞面貌，牢固阴沉地伫立在众人的眼前。
文俊辉下了车，抬头仰望这个巨物，暗自咂舌。
尹净汉把手放在额前微微仰视，感叹道：“这真是不得的啊……”
这时候来了两个士兵模样的人，用一股蹩脚的口语说着：“请问是文先生吗？”
“是。”
“请随我去门口登记。”
尹净汉想跟过去却被拦下，被告知“家属不能通过”后眯起眼睛微笑起来，文弱的外表下吐出毒芯。
“门口不是就在那边吗？这种鬼地方除了我们家那傻小子谁也不会想进去的，我看着他签完就会走，别像个母鸡一样把注意力放在鸡崽以外的人身上了。”
“……呀，我可不是傻瓜呀。”文俊辉喃喃道。
那个士兵样子的人瞬间噤声了，带着一脸吃瘪的文俊辉去了登记处。
文俊辉登记完毕，尹净汉把他的行李推了过去。
“注意安全，有问题找崔少尉，说一句想回来我就会过来接你。”
文俊辉鼻尖莫名酸了一下，尹净汉舅舅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亲人了。
“嗯。”
文俊辉上前，拥住他的舅舅。尹净汉轻缓地拍了拍他的背，跟儿时哄他睡觉一样。
“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文俊辉松开了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此刻生出了些许留恋的念头这是为什么呢？
所以我才不愿以这种方式告别啊。
文俊辉这样想着，又后退了两步，拖着行李转过身去，像是决然地划清界限。
他向那扇生着锈斑的铁门靠近。铁门打开了，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文俊辉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肩上。他快步走进了深处的高耸的吊桥，吊桥拉起的那瞬间，整个城堡似乎都震动了一下，从一排尖锐的铁器从拔地而起，扫起一阵尘土。
门完全闭合的那瞬间，身后的视线被斩断了，耳边铁锁链条的剐蹭着耳膜。
刚才的士兵抽出一个黑色的布条，和一双手铐。
“麻烦您蒙上眼睛，还有带上这个。”
文俊辉指了指自己，错愕地看着他。
“……我不是罪犯也需要带吗？”
“是的，只要进了莱辛格勒。”
“……好吧。”
整个视线浸入了黑暗之中，文俊辉只能透过鼻梁的缝隙看见一星点的光。这点光线给了他些许安慰。
两个士兵一前一后地跟着他，十分客气说着：“请注意，注意脚下。”
文俊辉闭着眼睛想：自己真是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到了。”
不知道七拐八拐了多久，终于文俊辉脚步叫停。文俊辉合理怀疑这两人带他是绕了路子，相同的路径有种重复了几次的感觉。
面前的门被打开，一股气流从面前拂过。
看来这是一个风口。文俊辉想。
两个士兵说着“辛苦您了”，“请缓慢睁开眼睛”后替他打开了手上的镣铐，眼睛上黑色布条也被抽走。
文俊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关节，缓慢地睁开了酸涩的眼睛。
与这座破旧城堡外表所不同的是，这里面居然出乎意料的先进整洁。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白色的瓷壁，整个大厅明亮宽敞，随处可见穿着墨绿色和白色褂子的人在走动。
“是……文俊辉先生吗？”
文俊辉正愣神的功夫，突然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文俊辉转过去，看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
“啊，是的。”
男子听到回复后像是舒了一口气，把手边的物件推了过来。
“这是您的行李。”
“谢谢。”
“不客气，您是第一个通过选拔进莱辛格勒的，我很佩服，一直想见见您。”
文俊辉视线往下，落在了青年的胸口的牌子上。牌子上面写着：李灿 初级药师。
“不好意思，我想找一下崔少尉……崔胜澈少尉。”
“刚刚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他现在应该在开会，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结束。”
李灿看了一眼表，见文俊辉有些茫然，主动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带您转转？”
文俊辉看着眼前青年亮晶晶的眼睛，只好道。
“……那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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