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倾谈

行军的日子有苦有乐，苦便在于作战和筹谋划策之苦，而乐在众人的可爱。

荀攸常跟在丞相旁边出征，与之同行的还有许多谋士。

荀攸不知自己为何会喜欢晚上。那时总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或欢喜，或悲哀，或婉转令人悠然神往，停不下来。

“我受不了郭嘉了，他那样不检点的人居然能天天跟丞相住在一起！丞相是怎么受得了的！”在一个营帐里，陈群在椅子上一跃而起，“丞相是当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

“冷静点，你不看丞相有多偏爱他。”贾诩在一旁毫无表情的劝道。

“文和你也太不公道了。”陈群斥道，“军队浩荡，军纪严明，怎么能放纵任何一个人违纪呢？”

“他平日里出谋划策不在少数，你就放过他吧。”荀攸道。

“我不管。”陈群气冲冲的在帐内踱步，“整天袒胸露腹、胡乱喝酒、乱睡别人的床，成何体统！亏他还是丞相的谋士。”

“他长相英俊，也就成体统了。”荀攸笑道，“放浪形骸者，不拘一格，在当世甚是罕见。”

“你们就是懦弱！不敢跟他斗！老子这就去告状！”

正当陈群要夺门而出时，帐门忽然被掀开了，露出了一张满是酒气的脸蛋，红扑扑的，上面是散乱的头发，身上穿的是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褂，露出了胸腹。

陈群见了，怒火一下子飙到了脸上：“郭奉孝！你给我好好穿衣！”

郭嘉听了，并不生气，而是轻轻一笑，醉醺醺的说道：“穿什么衣服？这里又没有女人，你们这群男人看了没问题吧？”

“有问题！”陈群叫嚷道，“这哪里是读书人了！”

“读书人就不能这样穿吗？”郭嘉笑道，踉踉跄跄的往陈群走去，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服，“来，我给你宽衣！”

荀攸笑了起来，贾诩则赶紧捂住了双眼。

“有什么毛病！”陈群慌忙躲开，骂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荀攸和贾诩：“你们两个，没点反应的吗！”

荀攸两只眼睛毫无波澜的看着陈群，眨了眨眼，乖巧而无辜。贾诩则面无表情，表示不想去理会。

“真是气煞我也！”陈群一跺脚，就往外走去。

“喂，不喝几杯再走？”郭嘉劝留陈群，陈群却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真是无趣。”郭嘉瘫倒在一张板凳上，“你们两个陪我喝吧！”

“陈群去告状了，你还不想想办法！”荀攸急道。

“告就告呗！”郭嘉悠然一笑，“每个人活着的方式都不一样。到时在主公面前，他要敢叫我穿衣服，我就叫他脱衣服！”

“我先告辞了。”贾诩忽然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去。

“唉，怎么回事？”郭嘉忙问。

“怕死你们了。”贾诩抛下一句话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荀攸不由得又笑了，却见郭嘉躺在板凳上，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你不要为难，我来扶你。”荀攸站起来想去扶郭嘉。

不料郭嘉见荀攸过来，立刻弹了起来，笑道：“用不着，我可还健在得很！”

荀攸心里明白并非如此，却不再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很多事情。聊了贾诩假扮成段颎的外孙从盗贼手里逃生；聊了程昱一个人带着全城百姓守住了城池；聊了荀攸十三岁时看出了来守墓的张权叔叔是他的杀父仇人，最后将其绳之以法；聊了郭嘉和曹操曾经交往时的趣事儿……

最后，他们聊到了荀彧。郭嘉听了只是摇头：“这个由不得他。他走那条路若是快乐，那就随他吧。”

荀攸听了，心里怅然，但仍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瞧，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不一样的，真搞不清为什么陈群偏要拘束我们。”郭嘉笑骂道。

“依奉孝所说，这不也是他存在的意义吗？”荀攸微笑，“每个人心中之志不同，那么活着的方式不就不同了嘛。”

“公达果然是明白人！”郭嘉艰难的的抬起一手，拍了拍荀攸的肩。

那晚的风吹得温柔，仿佛天地间的纷乱全部被吹跑了一般。所有的虫声都静默下来。那是天空在轻轻舔舐着世间可爱的万物，亦或是哀伤那些逝去的生命。

荀攸从来没有听过这般温柔的风声。那风吹起了许多过往，也吹来了很多笑声。他见到郭嘉摇摇晃晃的走出去，挥手与自己告别，好像一位仙子一般，只是来这世上看看那些愚蠢的斗争而已。

“有时间再聚！希望回去之后，能找文若也一起玩玩！”郭嘉在远处笑道。

“嗯。”荀攸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