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被举报

2000年春

那天李响跟我说，安欣被举报了，还是检察院的举报。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被什么人盯上了。要说安欣中饱私囊那我是怎么都不信的。要是因为办案不规范，那也是先报到公安那边。而这次是检察院接到职务举报直接介入，肯定是遇到事儿了。

前段时间，鱼塘里面电死了一个年轻人，这个案子被媒体普天盖地地报道，一夜之间京海人尽皆知。听说死的还是一个挺有背景的大佬的儿子。李响说，最近总觉得他们身边有一个无形的手，一旦他们发现了什么突破性的线索，就会遇到各种阻拦，他跟安欣很疲惫，他们想了各种办法，总感觉老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很难不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而这种联系，让我隐约觉得不安。

检察院介入检查开始，安欣被停职，暂停工作。李响说，安欣太轴了，现在他还是从早到晚地赖在局里查监控，不让他看他就拿着望远镜偷偷看。停职了一周多，什么消息都没有，安局和孟局李响轻易接触不到，他也两眼一抹黑，只能等。但是时间一长，风言风语就起来了，李响说总这样被动地等结果不是个办法，怕安欣再犯轴，出更大的事情。不得已，他拜托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打听打听情况。李响最后一个劲地叮嘱我：“量力而行，不行就算了。别给你再找麻烦。”我知道，安欣出事，我都着急担心，何况李响，我一把应承下来：“放心吧，我的李警官，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违反纪律的我不问，旁敲侧击总能了解点情况。姐姐我也是有点子人脉的。”正好之前我在渎职办还有一个之前一起培训的同期。我决定约他吃饭打听打听。

我的这个同事叫郑威，跟我差不多岁数，一家子都在政法系统，五院四系出身，也是年少有为。临近午饭时间的时候，我装作去他们楼层送文件，跟他就“恰好”地在楼道里碰到了，于是我们也顺利成章地到小饭店里一起吃午饭。

寒暄过后，我准备主动出击：“郑威，你们部门也忙吧，我看你这黑眼圈都出来了，咱们培训的时候就属你捯饬的帅，现在你也把头发给剪短了。”林氏套话法第一招，用共同回忆拉近距离。

没有人不喜欢夸奖，郑威笑笑说：“哈哈，累是真的，我这个月就没休息过，现在举报的人越来越多，据说以后还有电话举报了”

我立刻摆出理解同情的神情：“我的天呐，那你可是太辛苦了，真不容易”我顺着他的话说，“你说说，咱们一线办案的人不多招，工作量倒是越来越多。再开热线，你们不得更累啊。”郑威也不表态，客气地回说“还好，还好。”

我看着他继续说：“不过，你的辛苦不会白费的。真的，我们科开大会的时候，大领导提学习先进就提到了你。偷偷跟你说，咱们培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林氏套话法第二招，留点空间让对家加入。

郑威来了兴趣：“哦？怎么不一样？”

“你看你出身好，但是从来不靠家里，也没有架子。学习上，工作上都是自己努力奋斗，跟那些二代一点都不一样，我就敬佩你这样的！”

我一说完，我察觉到他肩膀落了下来，他主动跟我碰了碰杯。这次郑威虽没有表态，我却能肯定，这话说到了他心里，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紧紧设防了。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怎么可能家里的一点助力都没有，就算没有家里插手工作，从小的教育，职业选择的指导，领导的无意关照，哪一个不是身后的家庭带来的资源。只是很多人都自认为，或者希望让人认为他是只靠自己的。

我继续顺水推舟：“你知道安长林吧，就是市局副局长，他儿子不也是干公安的么，我听我们科大姐说，前几天，他儿子被停职啦！”林氏套话法第三招：不动声色地把当前话题跟想要问的产生联系。

郑威低头吃菜，看来在检察院混的人都没有白给的。我就这么被撂倒了半空，不过我不会因为一个尴尬而慌乱，套话中重要的还有心态。我用谈论八卦的语气一边夹菜一边继续说：“真是不知道干了什么出格事让人给举报了。哎，威哥，你看你这么辛苦，他老爹肯定没少插手”

郑威回说：“倒是还行，这个案子快办完了。”

我见他接话，赶紧跟上：“这么快啊，不是有人实名举报么，我还以为得板上钉钉了”林氏套话第四招，疑问句不如设问句，想要钓鱼总得撒点鱼饵。

郑威笑着看了我一眼：“怎么，这个案子都传到你们科了？”他也很谨慎。

我也笑着直视他的眼睛：“何止我们科啊。” 林氏套话第五招，面对问题，不能不说，但是也不能全说。我继续撒烟雾弹：“应该安长林还是托人问了吧，没有不透风的墙啊，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听不少人聊，我听说他们正局长也是内小子的叔叔呢！”对不起了安欣，你就短暂当一下幌子吧！

怎么光咬饵不上钩啊，我稳住心态，主动举杯：“我就说吧，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人好还能力强的。公安检查院都在政法系统，你是谦虚，这案子肯定是个烫手山芋，这要是换成我，光是领导给的压力我都接不住。”

郑威被我夸到了这个高度，按照他的习惯是要客气一下：“他们这个案子挺好查的，报告都送上去了，现在领导在审。可能是实名举报，还是谨慎一点吧。”

我见好就收，我想要的信息已经够了。于是我主动换了话题。

晚上下班，我干完活立马收拾东西出门去和李响见面。之前拍的合照也洗出来了，我一并带着。到了炒粉摊李响已经在等我了。

我坐下环顾了一周，确认旁边没有其他人，压低声音跟李响一本正经地说：“我问到了，安欣的案子事实部分已经查完了，就是报告现在被领导押着。案子事实清楚的话，现在已经比一般流程慢很多了。”

李响说：“这段时间我跟安欣天天在一起，他们举报的事实部分我也知道，就是模棱两可的说法，要查的话不会很复杂的。”他也学我，装着故作神秘“哎，咱们俩怎么像接头呢？”

我推他一把，“严肃点，我套话问出来容易嘛”我认真地继续说，“李响，我觉得有人不希望安欣那么快复职”

李响若有所思

我试探着问积压很久的疑惑：“是不是跟电鱼杀人案有关系？”

李响立刻严厉地打断我的话：“小雪，这件事你别多问了。”

又是这样，我讨厌这样，一股火气上涌，我厉声问他：“拜托我查，又不让我多问，李响，你是不把我当自己人，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响见我真的生气了，手忙脚乱的解释。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耐心跟李响解释：“李响，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连累我”李响赶紧点点头。我继续说：“但是什么事情都有风险啊，我在答应你这件的时候就考虑过风险，你一下子这样，让我觉得我是被扔出局了。我们检察院里报复案件也不是没有过，我既然干了这行，你觉得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么？我不是童话里面只能等着别人来救的公主。你下意识地觉得我没有应对危险的能力，我只能被保护。我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被放弃的感觉。”

“小雪，对不起，我刚才的态度不对，向你道歉”看着李响这么郑重，我的气也消了一般，他继续说：“谢谢你说的这么坦诚，但是事情的复杂程度是我都都没想到的。这件事情太复杂了，我们查了这么久处处受阻。涉及案件的内容我不能说，我不知道那只手还能伸多远，但是现在看已经远不限于公安局，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我跟安欣的案子，你是被我拉进来的。真的，小雪，这件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万一，真有万一，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叹了口气，这毕竟也不是我的案子，安欣这次也不会有大问题，我能做的有限。理性分析看，我确实插手的越少越好。我看着李响因为熬夜通红的眼圈，心就软了。他说不会原谅自己，李响，我在你心里也有很重要的位置么？

我的语气软了下来：“你也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这事就到此为止，我就再嘱咐你两句，第一，安欣这次的事情总感觉是被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很可能是他们碍着你们两位局长的面子，也不敢做得太严重，如果说这次是个警告，那下次逼急了就不一定是什么了，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李响听到我说放手，舒了一口气，他听着我的分析，眼神突然变了，这种眼神上次我还是在他办案子时见过。我继续说：“第二，出门在外，家里别忘了也放一双眼睛，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你懂我意思吧。”李响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认真点点头。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他盯着我说

被李响夸我当然是开心的，但是我决定不那么轻易就显露出来我已经不生气了，真人不露相嘛。“少来，你以为就多说几句好话就行啦？我可记仇哦！”

“真的，你看我这一身正气，像是骗人的人么。”李响看穿我不生气了，又开始劲劲儿的，看来我装模做样的本事还是得再练练，李响这刑警的眼睛太毒了。

他凑过来，带着点撒娇地说：“林检察官，你说消息是套话的套出来的，怎么套的呀，能给个学习的机会嘛？”

“想知道啊”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故弄玄虚一下。

李响像狗狗一样嘿嘿地点点头。

我勾勾手指，他凑近，我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但是咬字非常清晰：“保、密！”

李响靠回椅子背，脸泛起微红，我就喜欢这样，欺负一把就跑，李响那一脸的没有表情可太可爱了。

我清清嗓子，见好就收。“照片我洗出来了，安欣那张你带给他吧。还有你要的底片。对了，你要底片干什么”

李响看着照片移不开目光，看了好几遍，他把照片和底片一起，妥帖地装进信封。“想知道底片干什么？”哼，李响，你这点小心思我看不透么？

下一秒，我跟他异口同声：“保密”

李响微微惊讶，我却一脸“我早知道了”的表情。我带着小得意说：“你的想什么我可全知道。这次又是当卧底又是洗照片，我还没说要怎么谢我，你还敢跟姐姐玩套路啦？”

“什么姐姐，你几岁啊，叫哥”李响一边说一边给我倒饮料“那你有什么想要的？”

“行啊，哥，你以身相许吧。”我装作整理包，头也不抬。

有时候最真心的话总是用最无所谓的语气说出。可能是今天一天都很顺利，让我备受鼓舞，想借着今天的幸运再添一把子勇气。我想，我可以赌一次。

李响愣住了，很明显，他在想怎么接话。

我暗自苦笑，再精巧的谋略成功率还是50%。而成败，一瞬即定。

“哈哈哈哈哈，你又被我骗到了！李响，你怎么老上当，说什么信什么！”很好笑吧，我一秒钟就想到了应对，仿佛提前预知了败局，呵，我还真是有长进啊。

李响是个聪明人，立刻配合我：“你跟安欣都是我兄弟啊，当然相信你。” 很奇怪，我以为他会如释重负，但是他的表情也不自然。

尴尬的氛围并没有减少，多说无益，两个聪明人默契地换了话题。

所谓愿赌服输，成年人之间也无需说透。暗恋就这点好处，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停止，都由我说了算。那就到此为止吧，李响。原谅我是一个在感情里不够孤勇的人，我不敢押上所有。因为在我的心里，友情和自尊也同样珍贵。你不知道，我每次看似轻松的主动，其实都消耗了比常人多百倍的勇气。李响，我可能做不到立刻就不喜欢你，但是我明白只有两个人双向的爱才会有幸福，而我是绝不愿意让我们的关系里只剩无可挽回的尴尬，所以就止步于此吧。李响，你也是我最信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