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80）

　　深夜，只有风声，萧萧瑟瑟的风声寂寞空旷地穿过肃穆高耸的厅堂，绕梁弄歌。

　　祠堂门开，一室灵牌，刻着宫家先人的名字，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烛光摇曳，一眼看不到边。

　　“姨娘？”宫子羽等人迎面撞上提着食盒的雾姬夫人，“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宫尚角宫远徵在他身后对视一眼。

　　雾姬夫人神色不变，淡定地回他：“我梦到你娘了。”她微微一笑，“我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也和老执刃说说话。”

　　她见宫子羽的目光落到食盒上，故作怀念地提了提：“我给你娘带了些她生前爱吃的江南小吃。对了，你们这是……”

　　宫子羽神色黯然地垂头：“我们犯了宫门家规，被罚来跪祠堂了。”

　　雾姬夫人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羽氅：“天晚夜凉，你穿得可厚实？我回去替你另取件大氅来。”

　　“不用麻烦了，姨娘。”宫子羽摇摇头，“夜深了，您回去歇下吧，我近日武功有所长进，不怕冷的。”

　　雾姬夫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宫子羽放下挥动的手，头也不回，声音轻得像是要散在风里：“我姨娘，她是不是无锋……”

　　宫紫商闻言一下子赏了他后背一掌：“瞎说什么胡话呢，宫子羽？雾姬夫人怎么会是无锋刺客，你脑子糊涂了？”

　　祠堂内一片死寂。

　　宫紫商后知后觉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呐呐不语。宫子羽转过身来，眼里含泪地向宫尚角求证。

　　宫尚角侧过头去看向供奉的牌位，在宫子羽满怀希冀的目光中，点了头。

　　“哈……”宫子羽伸手捂住脸，弯下身子，指缝间溢出低低的笑声，“哈哈哈……”

　　宫紫商脑子还是蒙的，但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子羽，你别吓我，你知道姐姐胆子小的，宫子羽！”

　　她把宫子羽搂在怀里，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背：“你别笑了，笑得好难听啊，笑得我怪害怕的，姐姐在这儿呢，想哭就哭吧，不丢人。”

　　一滴眼泪砸在宫紫商的肩头，转瞬即逝，没有人察觉，接着越来越多的泪涌了出来，宫子羽放弃挣扎了，他埋在宫紫商肩头，先是断断续续的哭，接着嚎啕大哭，从得知云为衫是无锋的那刻起就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在家人的怀中放声痛哭，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痛苦、压力、委屈都通通倾泻个干净。

　　金繁默默抱着刀背过身去，宫紫商哄着哄着干脆跟着一起哭，嚎得比他还大声，宫尚角幽幽地注视着牌位，宫远徵一脸嫌弃地看着瘫坐在地上抱着哭的姐弟俩，手中却已经准备好了两张干净的帕子。

　　两人哭得差不多了，抽抽噎噎的，宫远徵递上帕子，别着头：“擦擦吧，脸都哭丑了，本来长得就不行。”

　　宫紫商接过帕子就擤了擤鼻子，没注意到宫远徵听到动静僵了一瞬，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她，声音还有些哑：“谢谢你啊，远徵弟弟，我再也不骂你是死鱼眼了……”

　　宫远徵都要被她气死了：“这是我妹妹亲手绣的帕子，我好心借给你用，你竟然拿它擤鼻子！”他眯了眯眼，又觉不对，“你背地里偷偷骂我死鱼眼？”

　　宫子羽不吭声地悄悄擦脸，擦完脸就把帕子往怀里一揣，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宫紫商被他这么一骂一问，手中的帕子简直是烫手的存在：“对不住对不住，我回去了洗干净还你，保证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宫远徵哼了一声，不与她这个不着调的一般计较，又转向缩成一团的宫子羽：“你也洗干净还我？”

　　被点到的宫子羽讨好地笑笑，点点头。

　　宫尚角已经自觉跪了有一会儿了，宫远徵看够戏了，衣袍一撩，在他身旁笔直地跪下。宫紫商宫子羽紧随其后，也跟着跪下了。

　　祠堂外的某处飘着零星的雪花，树后的人悄摸着探了探头，发现鬼哭狼嚎声停了，揉了揉受苦的耳朵，眼珠子一转，偷溜走了。

　　祠堂后院，一间很小的杂物房间里，地上堆满了食物残渣和肮脏的排泄物……一个身材消瘦、只穿着里衣的人困在里面，他满脸污浊，长长的头发蒙住脸部。

　　宫临徵携着云雀走近这个奄奄一息的人，蹲下来，慢慢凑近，掀开了他的脏发。在认出那人面目的一刹那，宫临徵的手顿在了空中，手指微微一动，一颗米粒大小的虫卵掉入地上人的耳朵中。

　　这个头发纠结、骨瘦如柴、满脸污垢的人就是假死的宫唤羽。

　　宫唤羽使劲睁开呆滞而混浊的双眼，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宫临徵收回手，用帕子仔细地擦了擦刚刚碰了他的手，将帕子随手一扔，笑眯眯道：“你好啊，少主。”

　　宫临徵从未主动叫过他少主，这一声少主，尽是讽刺的意味。

　　宫唤羽还在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被囚禁已久、饱受虐待的角色，他喘着粗气，艰难地发声：“……临……临徵妹妹……”

　　宫临徵起身后退几步，又用条干净的手帕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谁是你妹妹？别叫得那么亲近。”

　　宫唤羽动作一顿，脏发又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庞：“临徵妹妹这是何意？我……我一直被雾姬夫人囚禁在此处，她是无名，是她杀了执刃，咳咳咳。”

　　宫临徵放下手帕，笑盈盈地垂眸看着他。

　　房间里一时无言。

　　“熟不熟悉？”宫临徵挑眉问他。

　　“什……什么？”

　　“一个无人看守的房间，一个守株待兔的你，一个狼狈不堪的我，一个被你打伤的侍女。”

　　宫唤羽没有吭声。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宫临徵手帕在空中挥了挥，“现在我为刀俎，鱼肉是你啦，大反转！”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宫唤羽发下的面容慢慢染上杀意。

　　“别装了，上次杀我没杀得掉，宫门内乱也没被你挑拨的起来，很失望吧。”

　　宫临徵猛的一回身，迎上宫唤羽的一掌，两掌相撞，宫唤羽站在原地，宫临徵后退几步，被云雀扶住。

　　“你的功力，更深了呢。”宫临徵拔刀对着他，笑意浓浓，“可惜，你注定杀不死我！”